瞳孔深处映着院角天光，却空洞得仿佛吞噬一切。
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唯有直抵骨髓的审视与漠然，如同鹰隼在猎食前锁定鼠兔。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血腥气已经洗得极淡，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刻骨的、属于荒原孤狼或雪夜独豹的，那种令人灵魂发冷的杀意所取代。
“这位是惊鹿。”黄牙男子呲着牙，那笑容说不出的怪异和忌惮。
“中上等的‘牙’，一口价，三百金，买她走，听你吆喝！只要不惹宇文大将军，或者其他武功太过高强之人，大部分事，他都能办成。”
杨雪霁兜帽微抬，目光如冰冷的溪水，隔着昏暗，直直投向那双鹰隼般的眼瞳深处。
刀疤男子惊鹿，目光也毫无波澜地迎上她。
视线在空中无声碰撞，空气中仿佛炸开无形的、带着硝烟的冰渣。
四围的霉败寒气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搅动。
惊鹿原本倚着门框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站直。
那动作流畅得如同黑豹舒展筋骨，没有丝毫声响，却带着千钧力道感，将周遭沉闷的空气都往下压了一寸。
他抱着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两只手垂落在身侧，指骨粗大，关节处布满深色厚茧，指腹则磨砺得异常平整光润。
杨雪霁藏在斗篷里的指尖，下意识地又收拢一分，刺着掌心。
惊鹿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三尺远的地方。
他走得极稳，每一步落下都轻如狸猫，却又带着磐石般的沉重。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剃刀，一寸寸刮过杨雪霁那裹在厚重斗篷下的身躯轮廓，似乎在掂量她骨骼的重量和致命处的间隙。
“买我做什么？”沙哑的嗓音响起，是纯粹的粗砾磨石质感，没有半分柔和，干得像枯骨摩擦。
杨雪霁兜帽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露出的唇线紧抿着，吐出清晰的四个字：“耳目，手脚。”
惊鹿脸上那条狰狞的刀疤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肌肉牵动了某处旧创。
他嘴角扯出一个类似笑的弧度，却带着嘲讽的寒意。“耳目？”
她重复，干涩的嗓音如同砂纸打磨着朽木，“手脚？啧，太虚，夫人。咬人的狗不叫唤。买我惊鹿，是要见血，断筋，还是抽魂？”
她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住杨雪霁，“杀谁？探谁？探宫里的娘娘，还是探那位传说天下第一的宇文大将军的床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在杨雪霁紧绷的神经上。
尤其是提到“宇文大将军”几个字时，惊鹿的眼神里陡然迸射出一种混杂着巨大忌惮与奇异跃跃欲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不必杀人。”
杨雪霁的声音像冰面，平滑，冷硬，底下却暗流汹涌。
她极力稳住呼吸节奏，指尖更深地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借那点尖锐的痛感压住心头的悸动与惊鹿身上散发出的迫人戾气。
“暂时只需替我盯几个人，传几封信，仅此而已。”
死寂。
随即，一声极响亮、极尽讽刺意味的短促笑音从惊鹿喉咙深处炸开，“哈！”
“就这？”
他的音调陡然拔高，嘶哑尖锐，如同鹰隼被激怒时发出的戾啸。
那双鹰隼般冰冷的眼瞳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鄙夷，“就这？三百金？”
他用那根骨节粗大的食指，虚指着桌面上那堆耀眼的赤金，“夫人！您这金子多得硌牙！还是把惊鹿我，当成了那走街串巷给人送情书的童子？”
他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若只干这等跑腿盯梢看人脸色的勾当，何必花这三百金买‘牙’？西市口外，五十个铜板一天，大把愿意爬墙钻洞的闲汉，您何必摸到这种死人堆里来找我惊鹿？”
一股灼烫的羞耻混合着被看穿的怒意猛地涌上杨雪霁面颊。
若非兜帽深掩，她的狼狈与瞬间涌上的血气定然无处遁形。
她下颌猛然绷紧，置于斗篷内的手攥得指节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刺透里衣陷入皮肉。
那几息死寂，如同坠入了万年冰窟。
终于，那死寂冰面下传出杨雪霁沉凝冰冷的声音，比先前更凝，更重，一字一顿，如同敲打在冻土上的冰锤。
“因为我要的，不仅是腿脚快。”
她的目光穿透兜帽的阴影，与惊鹿那双冰冷得令人心悸的鹰眸死死对视，寸步不让。
兜帽下隐约可见的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
“我要的，是‘牙’的铁口——咬住了就死不透风！我要的，是‘牙’的手脚——快到看不清，且不留踪迹！”
每一个字落地，掷地有声，如同冰锥敲击石面。
杀气腾腾的锐气，竟从那纤细的身躯里陡然勃发，仿佛一头收爪蛰伏、此刻却展露獠牙的雪豹。
刹那间，后院内凝固的霉败腥气都为之一凛，空中弥漫的细微油尘仿佛瞬间冻结。
惊鹿瞳孔急剧收缩，脸上那条巨大的刀疤微微扭动了一下。
那是一股浓烈到让他骨髓发冷的、混杂着刻骨绝望与孤注一掷的杀气。
这杀气竟从一个藏头露尾、只凭金子说话的贵妇人身上喷薄而出……
他定定地看着杨雪霁兜帽下的那片阴影，看了足有三个呼吸。
随即，那布满凶戾的嘴角，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勾了起来。
这笑容在他布满刀疤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无比瘆人的弧度。
“成。”惊鹿哑着嗓子，痛快地吐出一个字，“成交，每月基础报酬十五金，额外的，视任务难易程度定。”
干脆利落，再无二话。
“好。”杨雪霁也利落的拿出了十五金，当作这月的报酬。
“如有需要，这信封里的地址，就是你飞鸽传书给我，或者亲自来和我碰面的地址。”惊鹿递给杨雪霁一个信封。
杨雪霁接过信封，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们这一行有规矩，暗卫不能打听主人的身份，除非主人自己愿意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