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后第十天,辽国后续三十万大军抵达雁门关外,大营之中旌旗猎猎,黑云压城,风雨将至。
三十万大军的压迫下,雁门关守军龟缩关内,提心吊胆地煎熬了五天五夜,终于等到了快马加鞭的天子,以及护卫天子的二十万禁军。
当天夜里,雁门关守军就卸下关内防务,出关扎营。
雁门关城小,却有专门为历代天子留下的宫殿,常年保养。于是留下三万禁军把守雁门关,十七万禁军带领雁门关仅残存的一万五千守军和先行赶到的四万北地厢军,在雁门关下扎下两座大营,成掎角之势与辽军正面对峙。
此刻的雁门关内外,遍布诸国各方势力的耳目。
尤其是两国天子所居之地,更是一步一岗、三步一哨,不经许可连一只苍蝇也无法近身。
辽军没有先行发起进攻,夺下雁门关长驱直入,已让世人惊愕不解。
而宋军到来后,仅有二十万禁军的时候不敢发起进攻,宋军和世人皆可以理解。
七天后,六十万禁军全数到位之时,依旧可以解释为宋天子力求谨慎。
十天后,四十万边军集结完毕,对辽军形成实力压制,依旧没有发起进攻,宋天子的决策就有些让人迷茫了。
十二天后,各地召集的二十万厢军到达战场。此时从人数上宋军已经形成压倒性优势,却依旧无视朝中转运粮草物资的压力,每日坚守不出,空耗粮草。
当宋辽大军连日仅仅爆发小规模冲突,每日个位数的伤亡情况时,是个人都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而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了缘由。
不错,正是因为大半个月前那一战,以及横空出世的那个人。
......
改头换面的张远,看着身侧打坐的秦先生,不知道该不该讲。
说来秦真和张远的相逢,也充满了戏剧性。
大战之后第三天,彻底确定辽军远去的张远,终于鼓起勇气带着亲兵进入辽军大营,恰好遇到了在此养伤的秦真。
掀开辽军大营的中军大帐之时,张远一眼就看到了寻觅多日的那一袭青衫。
秦真当然发现了张远的到来,但他正在关键时刻,不能分心。
原来,当日秦真战而胜之,脱离战场。仅仅一夜,就修复了身体的伤势,真气也恢复八成。但真正让秦真头疼的,是盘踞在心头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意。
这股杀意几乎冲垮他的理智,让他几乎要再次返回战场,杀个尽兴。
次日借着薪火之焰,燃烧半日杀意方才缓缓消退。借着午时大日之威,天地正气鼎盛,秦真方才有精力觅地潜修,静心炼化。
张远找到秦真的那一刻,秦真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薪火正煅烧最后一丝顽固至极也最本源的杀意。
经此一激,趋于平缓的杀意再次暴动,连薪火也压制不住。
秦真的思绪,再一次回到那日的尸山血海。看着那一道最熟悉不过的身影,踩下同样的脚印,斩下一缕缕生命之火。
奇怪的是,重温这场血腥杀戮,秦真却发现自己并无当时的热血和狂暴。
原来,本以为当日以薪火压制住了煞气、戾气的侵蚀,却依旧中招,沉迷于杀戮之中。
如今细细思来,或许灵魂的本质,就是嗜血。
至此,杀意狂增!!!
精神世界时间很快,但现实中张远还在慢慢靠近秦真,他每一次抬脚,秦真心中的杀意都在暴增。这不仅是自保的本能反应,还有那一缕本源杀意推波助澜。
终于,张远在秦真身前三尺站定,转身——
按住腰间家传宝刀,神色严肃地盯着账帘。
此刻的秦真,在暴涨的杀意支持下,对杀意的感知也极度敏锐。
但他没有感受到张远的半分杀意,反而是张远这守护之姿,压下了秦真心中不断暴涨的杀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真的意识疯狂呐喊,痴狂不已。
武者之道,本就是杀戮之路。
自己不是受到战场杀意的影响,而是本就心怀杀意,在战场上杀意被大幅激发。
杀意可以压制,可以放纵,唯独不能完全消灭。否则,武道之路必将有缺。
一念至此,秦真感知不到的混沌不定的意识空间,求真意境代表的本源气团大放光明,膨胀一圈后,衍生出一道全新的黑红相间的气团,与其余意境代表的气团虚空而立,却似是小弟一般。
暴涨的杀意迅速消退,那一缕本源杀意更是消散于无形。
秦真本人才知晓,往后只要不是超越意志承受极限太多的杀意,都将成为可控的力量。
从那之后,张远就和秦真一起行动。
趁着夜色,八人就一起离开辽军大营,游荡在野外。
......
时间来到现在,秦真感知到张远犹豫的情绪,停止感悟意境,双目微睁,疑惑地看向张远。
“先生,出事了!天子不知为何,似乎有意议和。”
“这是好事啊,大战一起,生灵涂炭。”秦真面露喜色,转而问道:“赵风怎么样了?”
“雁门关防务交割之后,赵风就失去了消息。我那些弟兄虽然和雁门关守军同居一营,也没有见到赵风。”
对于这位同僚,张远是敬重的。此时也不禁问道:“难不成因为和辽国先锋大军的赌约,赵风已经......”
张远不敢想下去了。
“应该不会,毕竟赵风他姓赵...”
闻听秦真此言,张远不由得吐槽道:“姓赵有什么稀奇,难不成他还能是皇族。”
本是一句在平常不过的吐槽,张远却怔住了。想起雁门关没有同级的文官制约,赵风掌管全城事务的特殊情况,难不成,还真被自己说对了。
“不会吧...”
涉及皇族,张远不再多言。
话题转回到两国和谈上。
“我知道会和谈,这也是那一日,为什么我独对十万大军,战到最后一刻的缘故。”
“可是先生,为什么呢?此番天子起倾国之兵,未尝不能吞并辽国,完成一统山河的伟业。更何况...”
后面的话,张远没有说出口,秦真知晓他的意思。
若是秦真愿意加入天子麾下,辽军指日可灭。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探手可得。
“那你呢?为什么不待在军中建功立业,反而跟着我一起行动,甚至让人传回你中伏身亡的消息。”
见张远一时语塞,不愿谎言欺瞒自己,秦真心头一暖,询问道:“是不是你也觉得,只要大宋国策不变,即使天子此次强行出兵,内部矛盾重重,此战未必能胜。”
不待张远回答。
“我也一样。”秦真幽幽一叹,“自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若加入天子麾下,将来功成名就,终究逃不过一死。”
“至于加入辽国,嘿嘿......”
“先生,凭你的实力,只要你想走,没人能留得住你。何不远遁江湖,逍遥自在。”
秦真没有回答,只是举目眺望燕云之地。
张远也知道自己提了一个愚蠢的意见,毕竟秦先生本可以不用暴露实力的。既然如此行事,想来心中自有计较。
“先生,不知您可曾听闻,雁门张家?”
“原来你祖上,是白狼山阵斩蹋顿、威震草原的张辽前辈。”
提起先祖,张远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当年先祖辅佐曹氏,直至司马篡位,张家失势。衣冠南渡之时,雁门本家未曾迁移,流传至今。”
“那后来呢?”在这寂寥的夜晚,秦真很有耐心,听张远倾诉积压心头的秘密。
“五胡乱华年间,张家先人遁入山野,苟且偷生,隋唐时汉家强盛,张家子弟从军立功,逐渐复苏。自那时起,张家立下祖训,凡张氏子弟,成年后须入军中,斩杀异族头颅作为成年礼。若遇异族势大,张家子弟需得守卫家乡。”
“直至本朝太祖年间,张家子弟遍布北地军中。及至今日,军中张家子弟,及冠者仅我一人。”
秦真大惊,“难不成,其他人都...战死了?”
“那倒没有。”张远回忆着,语气唏嘘。“历代先人,皆已心灰意冷。自三十年前,成人礼过后,张氏子弟就会寻机退出军中,隐入市井。”
“所以?这一次,你是故意脱离军中。为何是现在?”秦真着实不解,雁门关之战自己亲自出手,伤亡不大,且赵风和张远的合作应当也算顺畅。
“或许是因为,我想换个活法吧。”张远自嘲道。
秦真不再多问。
“既然如此,不知你可愿替我去雁门关和辽军大营走一趟?”
“此去何为?”
“促成并见证两国和谈。”
“你疯了?”张远跳脚道:“你现在一露面,立刻就是百万大军围杀,只有两国都确定奈何不了你,你才有资格置身事外,做这个两国和谈的见证者。”
“我知道。不过你放心,应该不至如此。两国皇帝首先要确认的,是我威胁不到他们的性命。在那之前,百万大军不会对我如何。”
“你想好了?”
“嗯。”
“这一步踏出,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我知道。倒是你死而复生,怎么解释?”
“不需要解释。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次日一早,张远整理仪容,带着秦真的书信,走进雁门关城。
一个时辰之后,张远又带着天子亲笔书信,安然走进辽军大营,面见辽帝。
半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出,辽宋两国正式和谈。
十月初八,晴。诸事吉,无不利。
三日之间,两军大营中心地带已经搭建起一座全新的宫殿,作为和谈之所。
辰时刚过,雁门关开,天子车驾直奔和谈之地,老当益壮的枢密使王鹤年带着八十全副武装的甲士护卫,供奉殿和皇城司二十名顶尖高手跟随。
与天子车驾同时到达的,却是孤身前来的大辽皇帝耶律洪基,身侧一须发洁白、身穿布衣的耄耋老人落后半步。
两相对比,反而显得宋天子心虚。
双方没有废话,径直走进大殿。
大殿内早已布置好吃食,两国天子谁也不让,齐齐上前,停在唯一的主座前,同时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两位陛下,不行就一起坐嘛。这张座椅足够大,能容得下两位。”
“什么人如此大胆?”天子大怒,呼喝出声。身后跟随的枢密使眼神逡巡,上前护住天子。
辽帝嗤笑一声,朗声道:“既然秦先生来了,还请现身一见。”
“汉人秦真,见过两位皇帝陛下。”
突兀地,一袭青衫出现在两位天子身后三尺之地,好似本来就在那里一样。可所有人都清楚,殿门推开的时候,那里空空如也。
来人正是秦真。
“有趣,着实有趣。”
辽帝不知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就在唯一主座上安然入座,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宋天子,似是在接受朝拜。
天子有心退让,却被退到身侧的枢密使拉住衣袖,心中陡然一惊,和谈已经开始,必须寸步不让。
于是天子同样上前,同样在主座安坐。
辽宋两国随行人员,分坐下手。
余下的秦真,自然选择坐在殿内正中央,直面两国皇帝。
够资格入殿的,辽国老者作为唯一随行人员,自然在列。宋国唯有枢密使王鹤年和供奉殿第一高手,得以入内。其余人皆在殿外等候,随时准备冲进来。
见气氛沉默,秦真也不客气。拿起面前的吃食,来者不拒,狼吞虎咽,可算是好好犒劳了一番这几日风餐露宿的肠胃。
享受美食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大殿内逐渐肃杀的气氛,无形消散开来。两国皇帝也互敬一杯酒,开始攀谈。
唯有三位随行人员,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尤其是枢密使王鹤年,他也参加过多次议和,没想到会见到如此场面。
“辽帝可愿退兵?若有所需,朕可酌情允准。”
天子作为人间至尊至贵之人,面对同等地位的辽帝,自然不必玩权术,开口就要求辽国退兵。
“退兵?可以。宋国不仅要支付我大军,开拔之资。而且我十万儿郎葬身黄泉,宋国需得赔偿每人百两黄金。”
辽帝的应对,同样强硬至极。
“哼!我国两百万大军在此,信不信朕一声令下,将你三十万大军全歼,挥师吞并大辽。到时还请辽帝随朕入京,安居京城,从此不必再受军旅之苦。”
“宋帝若是有此能力,岂会无动于衷,与朕和谈?”辽帝语气轻松。“依朕看,先不说两百万大军是否虚言,即使为真,宋国的粮食也无法支撑了吧。若是朕没记错,从调集军队至今,已经有两月了吧。”
“朕还听说,数月之前黄河决口,赈灾粮食加上此次北上,贵国国库已经空了吧。”
辽帝此话一出,天子脸色铁青,杀意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