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域城的夜色裹着深秋的寒意，从祭坛的石缝中钻进来，与石台上的地脉光交织成一片冷寂的斑驳。柳清歌躺在软垫上，呼吸依旧微弱，苍白的脸颊在油灯的光晕下泛着近乎透明的色泽，手腕上包扎的布条已换过两次，却仍有淡红的血迹隐隐渗出。林烨坐在她身旁，掌心覆在她的灵脉处，凡火化作纤细的光丝，缓慢地滋养着她受损的灵脉，可他的指尖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那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源于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
识海深处，混沌残影的黑雾已缩成一团死寂的墨色，被他的意识光团牢牢压制在角落，再无之前的嚣张。可越是如此，残影之前的话语就越像淬了毒的针，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刺扎：“你守护的凡域、修道域，不过是‘神之梦’的幻象”“你与我同源，本就该是混沌的一部分”“待神梦醒，你守护的一切都会消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 这双手曾在青禾村的灵田里播种，曾在守道峰的凡心碑前立誓，曾握住阿山递来的稻种，曾为暗域城的禁道者挡下混沌残魂。可现在，他却忍不住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 “神之梦” 早已写好的剧本？他以为的 “守护”，会不会只是神为了维持梦境平衡，而赋予他的 “设定”？
“我到底是谁？” 林烨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消散在祭坛的寂静里。他抬手触碰胸口的初心锚点，那枚曾泛着耀眼金辉的锚点，此刻竟只余下微弱的光点，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之前能轻易调动的凡火，此刻在灵脉中流转时竟带着滞涩感，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拦着他与信念的连接。
“林祖师，柳姐姐的灵脉好多了，你要不要先歇歇？” 阿豆端着一碗温热的灵脉草汤走过来，小脸上满是关切。他身后跟着老农，怀里的青禾种子袋依旧泛着绿光，却比之前黯淡了不少 —— 种子似乎也感知到了林烨的动摇，连带着地脉气的共鸣都弱了几分。
林烨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只是怔怔地看着碗中晃动的倒影。倒影里的自己，眼神空洞，再无之前的坚定，倒像是迷失了方向的旅人。“阿豆，” 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如果…… 如果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你还会继续守着这些种子吗？”
阿豆愣住了，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摇头：“林祖师，种子是真的呀！我昨天还看到有颗种子冒芽了呢！而且柳姐姐为了救你，流了好多血，这怎么会是假的？”
老农叹了口气，将种子袋放在石台上，种子袋的绿光轻轻蹭了蹭林烨的手背，像是在安慰：“林烨，别想太多。是不是假的，不是别人说了算，是你心里的感受说了算。你守着凡民，凡民能吃饱饭，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这就是真的；你护着我们，我们能活着走到这里，这也是真的。”
可这些话，此刻却难以驱散林烨心底的迷雾。他想起在蚀骨谷三问石前的回答 ——“就算是幻象，人间烟火也是真的”。那时的他何等坚定，可现在，当 “同源混沌” 的真相摆在面前，他却忍不住动摇：如果他本就是混沌的一部分，那他之前对抗混沌、守护凡民的行为，会不会只是一种 “自我矛盾” 的笑话？甚至，会不会是神为了让梦境更 “真实”，而故意设置的 “冲突”？
“老农，你不懂。” 林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自嘲，“如果我与混沌同源，那我之前的所有坚持，都可能是一场骗局。我以为的‘凡心’，会不会只是神用来束缚混沌的枷锁？我以为的‘林烨’，会不会只是混沌被包装后的样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凡心碑碎片 —— 这是他从守道峰带出来的，曾无数次在他迷茫时给予力量。可此刻，碎片上的金光竟开始闪烁不定，之前能清晰感受到的信念之力，正像潮水般慢慢退去。他试着将意识注入碎片，却只感受到一片空茫，仿佛碎片也在质疑他的信念：你所坚守的，真的值得吗？
“凡心碑…… 也在动摇。” 林烨的心沉了下去。凡心碑是守道峰的精神支柱，是历代守道者信念的凝聚，它的动摇，意味着他的道心正在出现裂痕。
就在这时，祭坛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骚动。苏岳快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林祖师，外面的禁道者们…… 有些不安。”
林烨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暗域城的禁道者大多是被域主污蔑为 “异端” 的修者，他们之所以愿意跟随他，是因为相信他能带领大家找到真相，守护四域。可之前他被混沌残影控制时的模样，早已被不少禁道者看到，再加上此刻他周身信念之力的减弱，恐慌自然开始蔓延。
“他们在担心什么？” 林烨问道。
苏岳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有几位禁道者长老说…… 说你与混沌同源，担心你迟早会被残影彻底控制，变成新的混沌主君。还有人说…… 说应该暂时限制你的行动，直到确认你不会威胁到大家……”
这话像一把重锤，砸在林烨的心上。他知道禁道者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可当 “被质疑” 从心底的猜测变成现实的声音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他看向老农和阿豆，发现他们也在悄悄交换眼神，虽无质疑，却也藏着担忧 —— 连最信任他的人，都难免动摇。
“我去跟他们说。” 林烨站起身，凡火在掌心勉强凝聚，却依旧黯淡。他知道，此刻必须给禁道者一个交代，哪怕他自己也深陷迷茫。
祭坛外的空地上，数十名禁道者正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看到林烨走来，议论声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 有担忧，有怀疑，也有少数人仍带着期待。
一位头发花白的禁道者长老走了出来，他曾是暗域城祭坛的守护者，名叫墨老，之前一直坚定地支持林烨。可此刻，他的脸上也带着难掩的忧虑：“林烨，我们知道你一直在对抗混沌残影，也感谢你为禁道者做的一切。可…… 你与混沌同源的事，是真的吗？”
林烨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是真的。混沌主君的残影说，我是神的‘初心梦’化身，他是神的‘噩梦’化身，我们本是一体两面。”
这话一出，禁道者中立刻响起一阵吸气声。之前的猜测被证实，恐慌瞬间加剧。
“那你会不会…… 变成混沌主君？” 一个年轻的禁道者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颤抖，“我亲眼看到你被残影控制时的样子，你差点伤了自己人…… 如果以后你彻底失控，我们该怎么办？”
“我……” 林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他连自己是不是 “林烨” 都在怀疑，又怎能保证不会失控？
看到他沉默，禁道者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激烈：“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我们不能把希望赌在一个可能变成混沌的人身上！”“要不…… 我们把他绑起来，等找到压制混沌的方法再说？”
“住口！” 苏岳猛地拔出灵刀，暖火在刀身上暴涨，“林祖师为了守护大家，多少次差点丧命！你们现在怀疑他，对得起之前他为你们挡下的混沌残魂吗？”
“我们不是忘恩负义！” 一个禁道者反驳道，“可这关乎四域的安危，我们不能冒险！万一他失控，死的是所有人！”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冲突起来。林烨突然抬手，阻止了苏岳：“别激动，他们说得没错，是我自己动摇了。”
他看向所有禁道者，声音平静却带着沉重：“我现在确实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失控，也无法证明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神之梦’的安排。如果你们担心，我可以暂时待在祭坛的石室里，不与大家接触，直到我们找到真相，或者…… 直到你们相信我为止。”
“林祖师！” 苏岳急了，“你没必要这样！他们只是一时恐慌……”
“苏岳，我明白。” 林烨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涩，“连我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又怎能要求别人完全信任我？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墨老看着林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也好。石室里有稳固的地脉阵，能暂时压制混沌气。我们会派人守在门口，不是监视，是…… 保护你，也保护大家。”
林烨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祭坛内侧的石室。阿豆想跟上去，却被老农拉住，老农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打扰林烨。柳清歌依旧昏迷在石台上，没人注意到，她的睫毛在林烨转身时，轻轻颤动了一下。
石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只剩下地脉阵微弱的嗡鸣。林烨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识海再次陷入混乱。他试着调动凡火，却发现凡火比之前更弱了，甚至有几缕凡火在灵脉中消散 —— 那是他的信念在不断流失。
他想起母亲在青禾村灵田埂上说的话：“阿烨，凡心就像种子的根，扎得深才能长得壮。” 那时的他以为，只要守住凡民的烟火，根就不会断。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根正在被 “神之梦”“混沌同源” 的真相一点点挖断。
“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林烨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没人能回答他。他从怀中掏出阿山递给他的那袋稻种，袋子里的稻种早已干燥，却依旧带着当年灵田的气息。阿山临终前的眼神再次浮现：“林祖师，灵田不能荒，凡民的希望不能断。”
“阿山，我还能守住凡民的希望吗？” 他握紧稻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果连他自己都不是 “自己”，那他守护的希望，又算什么？
石室的角落里，凡心碑的碎片静静躺在地上，金光已几乎熄灭，只剩下微弱的光点，像是在无声地叹息。林烨看着碎片，突然觉得无比孤独 —— 他曾以为，只要有信念，有身边人的支持，就能克服一切。可现在，信念动摇，身边人担忧，连他自己都成了 “威胁”，他仿佛又回到了青禾村被毁的那天，独自站在一片废墟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夜色渐深，祭坛外的禁道者们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守在石室门口的禁道者，沉默地站在黑暗里。石台上，柳清歌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空无一人的石室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焦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灵脉虚弱，又跌回了软垫上。
“林烨……” 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坚定，“你不能动摇…… 我知道你在怀疑自己，可你忘了吗？凡心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选的……”
她试着调动灵脉，想走到石室门口，却发现灵力依旧滞涩。无奈之下，她只能靠在石柱上，朝着石室的方向，轻声念起了《凡心经》的句子：“凡心者，非神赐，非天定，乃一念向善，一念守真…… 纵四域为梦，纵混沌同源，真我不灭，凡心不熄……”
石室里的林烨，似乎听到了这微弱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识海深处的意识光团微微颤动，压制混沌残影的力量，竟有了一丝微弱的增强。凡心碑碎片上的光点，也随之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那声念诵。
他站起身，走到石室门口，却没有推开。他能感觉到门外禁道者的气息，也能隐约听到柳清歌的声音。那一刻，他心底的寒意似乎散去了一丝 —— 或许，他的道心确实出现了裂痕，但还没有彻底破碎；或许，他的信念确实动摇了，但还有人在为他坚守。
“清歌，等我。” 林烨在心里默念，“等我想清楚，等我找回自己，我一定会出来，继续守护我们的约定，守护四域的烟火。”
他转身回到石室中央，盘膝坐下，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压制识海的怀疑，而是试着去面对那些念头 —— 他想知道，在 “神之梦” 和 “混沌同源” 的真相之下，属于 “林烨” 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凡心碑碎片的光点，在他的意识集中时，又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