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被孟琦和岳明珍你一言我一语逗得眉开眼笑,鬓边的簪子都跟着她的笑声微微颤动,头上的步摇发出细碎清脆的碰响,让她整个人都显出几分少见的轻松活泼,整个人似乎都更年轻了几分。
而那跟着湖蓝衣衫的女子而来的粉裙女子见了,面上更露出几分不屑来——娘在家中耳提面命教导过她,大家闺秀举止要端庄娴静,行走间钗环步摇都不该发出响动,笑时更要以帕掩口,含蓄矜持,哪像这位温夫人……
说到底也不过是占了个家世好的便宜罢了!
湖蓝裙装的女子在前,自然没看到身后粉裙女子的表情,倒是与那粉裙女子同行的姑娘悄悄拉了拉粉裙女子的衣袖。
那粉裙姑娘轻轻哼了一声,倒也略收敛了几分自己的神情。
从孟琦几人的角度也能看到水榭里头的那几人,见几个姑娘起身,本没十分在意,但过一会儿竟瞅着是向她们走来了。
温夫人的余光早已瞥见那几人,但只做不知,见那几个姑娘近了,这才微微收了面上的笑,拉着孟琦和岳明珍的手却没松,作势起身道:“这地儿没什么遮蔽,日头太晒,不如我们去找个阴凉地儿躲躲。”
只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那湖蓝裙衫的女子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小跑了两步,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带着些亲昵:“温伯母!”
得,看来是走不成了。
温夫人只得又坐了回去,手臂却自然地按在孟琦和岳明珍膝上,示意她们不必站起。
看着面前湖蓝裙衫的姑娘,温夫人面上表情倒是松了两分,语气还算温和:“是竹茹啊。”
这湖蓝裙衫姑娘姓谢,闺名谢竹茹,生了一张鹅蛋脸,细而黑的眉,大而上挑的眼,嘴唇红润润的,因着刚才的几步小跑,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瞧着倒也是个漂亮大方的姑娘。
而使得温夫人另眼相待的还有这姑娘的身份,她是谢同知的长女,在整个恒安府文官圈子里,除了张知府,便就是她父亲谢同知的身份最高了。
因此,才叫那粉裙姑娘即使百般不愿,却也不好扫了她的面子,巴巴儿地跟了过来。
但温夫人与谢同知的夫人颇有龃龉,当初温夫人刚在恒安府落脚的时候,便是谢同知的夫人在背后嚼舌,带头排挤她,妄图给她个下马威。
只可惜温夫人不吃这一套,当场给了谢同知的夫人一个没脸,于是从这以后,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倒是谢同知,为人虽圆滑了些,但与张大人共事多年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而至于这位谢家大小姐谢竹茹她也曾见过几面,看得出是个大方得体的孩子,可叹有个糊涂的亲娘,温夫人对她自然也敬而远之。
只是不知道这谢竹茹过来找自己是为何?
温夫人听着她这一口一个“温伯母”,心中不禁再添几分警惕,待抬头再看到后头姗姗来迟的粉裙女子几人,面上的表情则更加紧绷。
谢竹茹还能客套几分,但这潘月泠……温夫人是一个眼风都懒得给!
潘月泠是潘通判的女儿,生就一张瘦削的瓜子脸,肤色白皙,眉眼细长,按说也是清秀佳人。偏偏薄唇下撇,下巴习惯性地高抬,生生把那清秀冲淡了七八分,平添一股骄矜刻薄之色。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那位娘亲的做派就跟温夫人不对付,而这位潘小姐更是青出于蓝,不仅背地里非议温夫人行事粗鄙,还蠢到被有心人捅到温夫人面前!
亏得温夫人性子大气,若是换了其他人心性狭窄的,还不知道该如何整治这口无遮拦的小姑娘呢!
只是温夫人虽不与她计较,但心底到底存了十分的不喜——这样刻薄又愚蠢的人,任是谁也喜欢不起来吧!
因此见了这姑娘,温夫人那最后一丝笑也收了起来,谢竹茹见状,当下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偏潘月泠却还没有意识到,高抬着下巴有些敷衍地给温夫人见了礼之后,随即便将挑剔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刺向了端坐着未动的孟琦和岳明珍,语带刁难:“在下潘家潘月泠,家父乃恒安府通判,不知这两位妹妹出自哪家贵府?我之前怎不曾见过?”
谢竹茹心中一窒,皱紧眉目光闪电般地剜向了她,只是此时却来不及阻止了,温夫人闻言,脸色便沉了下来,她人虽直爽,却也不是个傻的,这不就是给孟琦和岳明珍下马威么。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了——我潘月泠乃堂堂通判之女,你们两个什么身份?见了我竟还敢安坐如山,连起身拜见都不懂?简直不识抬举!
谢竹茹银牙暗咬,恨极了潘月泠这个拎不清的蠢货,方才她故意甩了脸子先行一步,就是希望甩开这心高气傲的潘月泠,却没想到这潘月泠竟又跟了上来!
现在可怎么办?这两个姑娘一看便是极得温夫人喜爱的,自己也想与这两个姑娘打好关系,可潘月泠却一上来就得罪了两人。
可这潘月泠的父亲作为通判,也不过比自己的父亲低了两级罢了,如果这时候下了她的面子……
谢竹茹心念电转,只一瞬便有了决断。她抢在温夫人发作之前,张口便有些埋怨地道:“月泠!你怎么能这样对温伯母的贵客说话?太失礼了!”
温夫人脸上的怒意已然压不住,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为着她的面子,这潘月泠也不该对孟琦和岳明珍如此无礼,如今被如此打脸,她哪里还忍得住?
正待发作,这时候孟琦却不急不躁地开口了,似乎没有察觉到潘月泠的恶意一般,语气四平八稳:“小女孟琦,家中父兄皆无官身,不过自己经营些微末产业,糊口度日罢了。”
岳明珍也紧随其后,声音清冷简洁,目光看向孟琦道:“小女岳明珍,是她管事。”
方才潘月泠被谢竹茹驳斥,她本就气量狭小,此刻更是怒上心头,却不敢对着谢竹茹和温夫人发火,此刻听得孟琦和岳明珍自报家门,心中终于有了两分快意,于是将那下巴昂的更高,嗤笑一声后道:“呵,我当是什么人家呢,不过是小门小户之女罢了。”
接着她目光微眯,原本清秀的面容因着她这样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扭曲:“既然如此,见了本小姐,你们两个……怎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