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温夫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最终,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侧过身,对着身旁背对着她、看似已睡着的张大人轻声道:“你说春儿这孩子,怎么偏偏看上了谢竹茹?”
温夫人这么翻来覆去的,张大人自然也没有睡着,此时温夫人一问,他正要回话,便听自家妻子又赶忙为自己找补了起来。
只听温夫人道:“我倒不是不喜欢竹茹这孩子,那姑娘模样好,性子瞧着也稳重,知书达理的……只是……哎!她那个娘实在叫人头痛。”
“你说回头我们成了亲家,她会不会三天两头的找我事啊?”
温夫人不想还好,越想温夫人越生气,忍不住狠狠捶了下床板:“那王凤宜最是惹人厌,仗着自己出身王家便看不起人!还说我祖父不过是跟对了太祖皇帝,一朝起来了,不然我这样的武夫之女哪配与她这样出身的人说话!”
温夫人越说越气,咬牙切齿道:“呸!我祖父可是有救驾之功的!一路陪在太祖皇帝身边打天下!她若是不服气,那她祖上怎么没去救驾啊?哦,是了,当时兵荒马乱的,人家只管管好自家便是了!”
见张大人不吭声,温夫人忍不住出手推了张大人一下:“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
张大人这才沉沉地叹了口气:“夫人说得对,但她如今过得不也不比你好吗?你又何必与她置气。”
又极其自然地拉过了温夫人的手,轻轻揉了揉,嘴里的话却带着打趣:“这床板用了多年,可经不起你这么捶打,你可别捶坏了。”
温夫人一瞪眼,正要发作,便听张大人继续道:“使那么大劲,手疼不疼?”
温夫人到了嘴边的骂人话顿时噎了回去,只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算是回应。
张大人见她没吭声,知道她情绪缓和了不少,便故意道:“你既然如此讨厌那王氏,要不……春儿这事儿就算了吧?”
“天下的好姑娘那么多,没道理非她谢家姑娘不可,我们再给春儿物色一个就是了。”
黑暗中,温夫人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那怎么行?”
“春儿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说完她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就抱怨一下,其实……竹茹那孩子,我看着也挺好的……就是摊上了那么个母亲,着实可怜了些……”
“至于那王氏……”
温夫人顿了顿,冷哼了一声:“我岂能怕了她?以后少理会她就是了。”
见温夫人这么快就哄好了自己,张大人觉得她实在可爱,忍不住闷笑出声,温夫人这才意识到张大人方才是诈她。
她抬高了嗓门:“好哇你张知节!你竟敢在这儿看我笑话!”
张大人不敢笑了。
但温夫人又忍不住忧愁了起来:“你说那王凤宜会不会不同意啊?”
“她那么讨厌我,肯定也不会愿意竹茹嫁给春儿吧?她要是从中作梗怎么办?”
“还有竹茹那孩子……王氏肯定气死了,会不会为难那孩子?”
想到这里,温夫人忍不住更忧心忡忡了起来:“哎,那孩子也不容易,会不会被她想着法儿的折腾啊。”
“你说,这事儿能成吗?”
张大人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温夫人的后背,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明日我找个机会,向谢康年探探口风就是了。”
他没有说的是,他隐约感觉谢同知似乎本就对两家结亲有些意向。
只是谢竹茹到底是个姑娘,自家夫人又与王氏关系微妙,谢同知不好表现得太过主动,见自己似乎无意,后面便也没再试探过。
此事或许能成。
只是……张大人想着温夫人,眉头微微一蹙。
那王氏确实令人生厌。
要是有什么办法以后少与那王氏来往就好了。
温夫人不知丈夫心中所想,但听见自己夫君那平稳无波的声音,心下稍安。
只是她还是有些兴奋,便继续念叨着:“春儿这孩子心思重,我竟不知他什么时候看上了竹茹……”
“上次在青松苑的时候,我还没怎么瞧出来呢!”
说着说着她又有些懊悔:“早知道上次在青松苑,我就对竹茹更好点了……多跟她说说话……”
张大人听着自家妻子的碎碎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提醒道:“夫人,一会儿天该亮了,我明日还要上职呢。”
温夫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对对,你快些睡吧,明日一定要记得好好问问谢同知哈。”
……
张占春也没睡着。
他今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发慌。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自己与照片竹茹互通了心事太过激动,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
横竖睡不着觉,他索性起身,披衣来到书案前,打算看会儿书静心。
虽说他如今只等着授职便好,但学习一事,不进则退,既然睡不着觉,那便不如看看书。
然而,他翻开书页,目光落在字上,却久久未能翻动一页。
他静不下心。
张占春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膛,那里头一下一下,跳得正欢。
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个身着水碧色衣裙的、瓷也似的姑娘。
那姑娘在姻缘殿外,对着他淡淡一笑。
他那时说了什么呢?
他说:“求签问卜,不过慰藉人心,未必事事皆准,谢姑娘你……不必太过介怀。”
那姑娘却摇了摇头,说签文很准,还说……
“那我就提前祝张公子……得个好签。”
她祝他得个好签。
他得了她的祝愿,之后果真得了个好签。
可此刻,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占春莫名又想到了白日的这一幕。
他想那水碧色的湖影,想那易碎的白瓷偶,想那极轻极淡的笑,想那坚强中带着一丝脆弱的姑娘。
他想,他今日忘记问了,那姑娘自己又得了个什么签呢?
他已经如那签文和老道所言,速速行动了,那么她呢?
她得了个怎么样的签呢?
张占春抬起头,望向窗外的那轮明月,手掌下是一下一下规律的跳动。
谢竹茹,你得了个什么样的签呢?
明月没有回答,只照着他,也照着他心心念念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