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使者来访的交锋,像块巨石砸进深潭。表面的涟漪渐渐平复,底下的暗流却彻底改了方向——“海神”确有其形、有意志、有雷霆手段的消息,跟着西炎国师、皓翎大司祭与方丈山使着同现的铁证,在大荒势力高层里烧得沸沸扬扬。猜测、算计、拉拢的暗流在密室低语与觥筹交错间翻涌,可明面上,归墟周边的直接挑衅彻底没了,只剩小心翼翼的观望和试探性的接触。
山谷里的日子看着没改,内核却悄悄转了向。小安依旧每日守着海,神识却像张越织越密的网,扫过的范围越来越广,探得也越来越深。他不再只被动回应祈愿、修补显眼的创伤,反倒像个老练的郎中,逐寸诊察海洋的肌理——灵脉通不通、水族群落平不平衡、深海地壳下的能量晃不晃,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西荒裂谷那枚暗红晶石,像个总在耳边嗡嗡响的警报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隐患未除。他试过几次用精纯的海心之力远距离渗透净化,可那晶石的外壳硬得离谱,还带着恶毒的反噬,硬拆怕是会打草惊蛇,搞不好还会引发一串没法收场的麻烦。他得更懂这东西,更重要的是,他得找帮手。
小夭彻底成了儿子的“门面”和“智囊”。她把跟三方使者接触的每句话、每个神色都扒开来琢磨:西炎要秩序和掌控,皓翎重利益和共存,方丈山求平衡和根源。怎么在这些势力间周旋,给小安争来足够的成长空间和行动自由,成了她日夜盘算的事。她开始通过同心贝跟玱铉交换些不碰核心的情报,也暗暗盼着方丈山承诺的邪器古籍能早点送来。
没几日,秋水蓼去而复返,还是那艘白玉小舟,悄没声地停在谷口。这次她身后多了位老者,鹤发童颜,手里捏着柄青玉拂尘,气息温润得像初春的雨,眼神却澄澈得像婴孩,正是方丈山掌管典籍的藏经阁主云逸真人。
“王姬,安公子。”秋水蓼盈盈一礼,云逸真人也含笑颔首,目光落在小安身上时,藏不住一丝惊叹和探究——这孩子看着是个寻常少年,却跟整片海洋融在一起,那股深不可测的纯净气息,是上古记载里才有的天地灵主气象。
小夭把二人迎进谷,刚坐下,云逸真人就直奔主题。他从袖中摸出枚非金非玉、刻满云纹的玉简,指尖摩挲着玉简边缘,神色凝重:“贫道跟阁里长老翻了几日上古残卷,再结合秋水师侄的描述,还有方才感应到的气息,基本能确定,安公子在西荒碰到的,是‘蚀渊魔种’——极恶的邪物。”
“蚀渊魔种?”小夭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摆。
“正是。”云逸真人点头,声音压得低了些,“这东西不是天生的,是深渊主宰用自己的本源邪能,混着被他吞掉的万千生灵怨念,再用诡秘秘法炼出来的。邪性透骨,活似附骨之疽,能自己吸天地灵脉的力气长大,更怕人的是,它能‘共生’,还能‘唤魔’。”
他细细解释:魔种一旦激活,就像寄生虫似的扎进灵脉里,慢慢侵蚀同化周围的能量,这是“共生”;要是长到一定程度,或者碰到特定的契机——比如大量血气、怨念,或是同源的召唤,它就能当坐标、当容器,把深渊主宰的意志甚至部分力量引到这世上,这是“唤魔”。西荒那枚,显然还在初期养力气,可已经有了雏形。
“能算出,这样的魔种,深渊当年到底留了多少?”小夭追问最关键的问题。
云逸真人抬手,拂尘轻扫,一道灵光在空中画出归墟海渊的大致轮廓,上面标着几个黯淡的光点:“据古籍零星记载,再结合能量残留推估,魔种要扎根,得靠大灵脉节点,或是怨念重的地方。当年归墟之战打得天昏地暗,符合条件的地方……怕是不下十个。而且这些魔种之间,说不定有微弱的感应,一动全动,牵一发就动全身。”
十个以上!还可能互相牵扯!小夭和小安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沉甸甸的压力。这哪里是清除一个隐患,分明是要跟一串埋在海里的炸弹打交道。
“真人,方丈山有没有克制这东西的法子?”小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云逸真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难啊。魔种跟深渊本源连着,硬毁的话,容易引发邪能反噬,甚至提前唤醒它。上古或许有秘法,可年代太久,大多失传了。眼下能想到的,就两条路:要么找到它核心的禁制弱点,以巧破之;要么用远超它承受极限的至净至强之力,一瞬间把它湮灭,让它没机会反应。可这两条路,都得有机缘,还得有实打实的实力。”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小安,忽然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望着云逸真人,声音空灵却笃定:“它怕‘冷’。”
“哦?”云逸真人挑眉。
“不是普通的冷。”小安抬手,指尖凝着一缕极淡的冰蓝微光,那是相柳留下的寂灭意志,“是爹留下的那种冷——像极寒星海的寂灭,连光都留不住的冷。还有,太亮的‘光’,它也受不了,会缩起来。”
云逸真人闻言,白眉猛地一跳,浑浊的眼珠瞬间亮得惊人:“安公子说得没错!残卷里提过,深渊邪能是至阴浊气,就怕两种东西——一种是至极的寂灭寒(不是寻常的冷,是万物归寂的寒),另一种是至阳至净的力!公子身负海心本源,本就是天地至净之力的化身,要是再能掌控……比如北冥玄冰、寂灭星辉那样的极寒法则,两种力量凑在一起,或许真能破了这魔种!”
北冥玄冰?寂灭星辉?小夭皱起眉,这些都是只在传说里听过的至高法则,去哪里找?
小安却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那里藏着父亲留下的极寒意志。原来,爹早就给了他一把钥匙?
“另外,”云逸真人补充道,“魔种靠吸灵脉活着,这也是它的弱点。要是能暂时切断它跟灵脉的联系,或者把脉脉的力气引去别处,断了它的滋养,它的力量就会弱下来,也能给净化争取点时间。这事,得找精通地脉阵法的势力帮忙。”
思路渐渐清晰了,可每一步都难如登天:要至净之力(小安已有)、要极寒法则(需觉醒或寻找)、要阵法辅助(需盟友)、还要精准找到所有魔种,定好清除顺序,不能引发连锁反应。
“多谢真人指点。”小夭郑重起身道谢。方丈山给的消息太关键了,至少让他们看清了前路的方向,不是一头雾水地瞎闯。
云逸真人摆摆手,把那枚记载着魔种特征和推测弱点的玉简递给小安:“方丈山会继续翻找古籍,也会盯着其他魔种的气息。有消息,我们再联系。”
秋水蓼跟着颔首,二人没多停留,很快告辞离去。
山谷里又恢复了寂静,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紫红,却驱不散母子二人心头的凝重。
小安握着那枚温凉的玉简,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轻声问:“娘,我们要去找所有的‘坏种子’,对不对?”
“嗯。”小夭蹲下身,握住儿子的小手,目光坚定得像礁石,“必须找。得在它们长大成祸之前,把它们都清除掉。这是你作为海心的责任,也是我们对爹——对所有被深渊害过的生灵,该有的交代。”
“可是很难。”小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晚霞,“它们藏得深,还会咬人。我们还需要好多好多帮忙。”
“是很难。”小夭抬手,轻轻拂去儿子脸颊上的碎发,声音柔却有力,“所以我们得找帮手,像方丈山这样的帮手,或许还有西炎、皓翎,只要他们肯以大局为重。我们也得变得更强——你要学会掌控爹留下的‘冷’,娘会帮你周旋各方。我们一步一步来,总能做到的。”
小安看着母亲眼里的坚定,用力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眼眸里渐渐燃起了光:“好!我会快点学会控制‘冷’,也会好好看着海,把所有藏起来的坏种子都找出来!”
前路漫漫,强敌环伺,盟友难寻。可此刻,母子二人心里没有退缩,只有必须前行的决心。星辉已指亮方向,策略已然定下,一场横跨万里海域、关乎天下安宁的清除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而这场战役的核心,正是这个看似稚嫩,却已扛起海洋命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