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宫暖阁内的空气,像一块被反复拉扯的、浸透了苦药的旧棉絮,沉闷得让人窒息。
萧绝的誓言,还带着他唇齿间的温度,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林若微混沌的意识里。
她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能听到他压抑着的、如同困兽般的呼吸声。她想告诉他,别怕,这是一场戏。可她的身体,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丝线的木偶,沉重,冰冷,无法听从任何指令。
【系统提示:宿主生命体征平稳,处于深度能耗状态。模拟中毒程序已启动。】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是她最后的底牌。
她“看”到,自己原本平稳的心跳,开始变得微弱而紊乱。她“看”到,自己皮肤下的血管,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她“看”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浅促而艰难。
这是她用积分兑换的【拟态】功能,一种能完美模拟出任何病症状态,却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伤害的顶级伪装。
“噗——”
她喉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漏气般的声音,一口黑血,从她嘴角缓缓溢出。那不是真的血,而是一种由系统生成的、带着血腥味的染色液体。
但它看起来,和真的一模一样。
“若微!”
萧绝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他刚刚才从地狱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一脚踹了回去。他眼看着她唇边的黑血,眼看着她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蒙上了一层死灰。
他脑中“嗡”的一声,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林若微!你给我醒醒!”他嘶吼着,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仿佛想把她从死亡的深渊里摇回来。
“王爷!冷静点!”太后厉声喝道,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他,“你这样会伤到她!”
萧绝被推得一个踉跄,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榻上气息全无的林若微,一种前所未有的、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转身,一把揪住被影一制住的小怜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解药!把解药交出来!”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那股疯魔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小怜被他掐得几乎窒息,但她看着榻上“垂死”的林若微,眼中却闪过些许难以抑制的得意和狂喜。她成功了!她为太子殿下,除了这个心头大患!
“解……解药……”她艰难地笑着,声音嘶哑,“没有解药……中了‘七步倒’……神仙难救……你们……都给她陪葬吧!”
“好……好……”萧绝怒极反笑,他眼中杀意沸腾,手掌高高扬起,就要一掌拍碎她的天灵盖。
“住手!”
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走到萧绝身边,按住了他颤抖的手臂。
“绝儿,你现在杀了她,正好遂了太子的愿。他巴不得我们这里乱作一团,巴不得我们失去理智。”太后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萧绝燃烧的怒火上。
萧绝的身体一僵,高高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太后。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那个被影一押着的小怜。
萧绝的目光,顺着太后的示意,落在了小怜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来不及掩饰的、得意的光芒。
一个死士,一个抱着必死决心来行刺的人,在任务完成之后,眼中应该是解脱,是决绝,而不是这种……小人得志般的狂喜。
萧绝的心,猛地一跳。
他忽然想起了林若微在昏迷前,用手指敲出的那三个字母。
SoS。
那不是求救。
那是……信号。
一个让他配合演戏的信号!
电光石火之间,萧绝明白了所有。
他眼中的疯狂和绝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彻骨的冰冷。他松开了小怜的衣领,任由她瘫软在地。
他缓缓地转过身,重新走向榻边。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孤高而决绝。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些许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封锁整个乾安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告诉张院判,”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浓重的、压抑的“悲恸”,“靖王妃……不行了。让他带着所有太医,来……收尸。”
“收尸”两个字,他说得极轻,极慢,却像两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小怜的身体,猛地一颤。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任务成功了,这个男人却如此冷静?
影一的心,却是一亮。他明白了,王爷要收网了。
萧绝没有再看任何人。他坐在榻边,拿起一方丝帕,轻轻地、温柔地,擦拭着林若微唇角的“黑血”。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若微,”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你的戏,演得真好。”
“接下来,该我了。”
暖阁内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一边是“悲痛欲绝”的靖王和忧心忡忡的太后,一边是气息全无的“垂死”王妃,还有被死死按在地上的、一脸错愕的刺客。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一点地流逝。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皇上正在里面……”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随即被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打断。
暖阁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个身穿四爪蟒袍、面色焦急的中年太监,冲了进来。他正是东宫的掌事太监,李德全。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榻上“毫无生机”的林若微,和跪坐在一旁、如同失魂落魄的萧绝。
李德全的眼中,闪过些许极快的、掩饰不住的狂喜,但随即就被完美的“悲痛”所取代。
“王爷!王爷您节哀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捶胸顿足,哭得比谁都伤心,“王妃殿下……就这么……唉!都是太子殿下和您不对付,连累了王妃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为林若微的“死”而感到惋惜。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冲进来的那一刻,萧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残忍的弧度。
“李公公,”萧绝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来得,倒是挺快啊。”
“老奴……老奴是听说王妃出事,心急如焚啊!”李德全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小怜,确认任务已经完成。
“是吗?”萧绝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去。
“心急如焚到……连宫门的禁卫,都敢撞?”萧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一刀一刀,割在李德全的心上。
李德全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意识到,不对劲。
“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萧绝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你来得正好。”
他话音刚落,一直守在门外的影一,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李德全身后,一把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王爷!您……您要做什么!老奴可是东宫的人!”
“东宫的人?”萧绝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更好了。”
他转过身,看向太后,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暖阁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王妃刚刚还只是昏迷,为何这个宫女一进来,王妃就中了剧毒?”
“为何这个宫女刚被拿下,东宫的李公公就‘恰好’冲了进来?”
“为何李公公一进来,不等查明真相,就先给王妃定了‘死罪’?”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这一切,是巧合吗?”
他停在小怜面前,蹲下身,看着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由太子殿下亲自导演的好戏?”
“不……不是的……”小怜疯狂地摇头,她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萧绝站起身,目光,落在了瘫软如泥的李德全身上。
“李公公,你刚才说,是太子殿下和我不对付,才连累了王妃。此话怎讲?”
“我……我是说……”李德全冷汗直流,语无伦次。
“来人。”萧绝不再理会他,对影一冷冷地吩咐道,“把这个宫女,带到偏殿,‘好好’审问。本王要知道,她身上的‘七步倒’,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教她这么做的。”
“至于李公公……”萧绝的眼中,闪过些许狠戾的光,“既然你这么为太子殿下‘分忧’,那就请你去天牢里,好好替他‘静思己过’吧。”
“王爷!您不能这样!这是构陷!这是诬告!”李德全彻底崩溃了,尖声叫道。
“构陷?诬告?”萧绝冷笑一声,从影一手中,拿过那个从宫女身上搜出的针囊,扔在了李德全的面前。
“这上面的毒,和刚才那个宫女袖子里的,一模一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德全看着那个针囊,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带下去!”萧绝挥了挥手,声音里没有些许一毫的温度。
影一和几名暗卫,立刻将还在挣扎的李德全和早已吓傻的小怜,拖了出去。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萧绝缓缓地走回榻边,看着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林若微。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若微,天亮了。”
“太子……该输了。”
就在这时,榻上的林若微,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系统提示:模拟中毒程序结束。宿主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
她的眼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动了一下。
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