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万千根钢针,瞬间扎透肌肤,直刺骨髓。林深抱着昏迷的沈瑶,被黑水河狂暴的暗流裹挟,如同两片落叶,在黑暗中翻滚、沉浮。河水灌入口鼻,窒息感猛烈袭来。肩膀和腿上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先是剧痛,随即变得麻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沈瑶,将她的头尽量托出水面。
耳边是雷鸣般的水声,眼前是混沌的黑暗。偶有岩石擦身而过,带来一阵心悸。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前方出现朦胧的光亮,水势也稍缓。林深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奋力蹬水,向着岸边一块突出的岩石挣扎而去。
终于,他的手指抓到了湿滑的岩石边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将沈瑶推上岩石,自己则瘫软在浅水中,剧烈地咳嗽,吐出呛入的河水,浑身筛糠般抖动,几乎虚脱。
天光微亮,晨曦驱散了些许寒意。林深挣扎着爬起,查看沈瑶的情况。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左肩处的枪伤还在渗血,将破烂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呼吸微弱,但还有脉搏。
“沈瑶!沈瑶!”林深拍打她的脸颊,声音沙哑颤抖。
沈瑶毫无反应,体温低得吓人。失血、寒冷、惊吓,她已处于休克边缘。
必须立刻急救,林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用力压住她肩头的伤口止血,又将她湿透冰冷的外衣脱掉,把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没有药物,没有火源,在这荒凉的河滩上,情况万分危急。
他抬头四顾。这里是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湾,两岸是陡峭的崖壁,下游方向河道拐弯,看不到尽头。上游黑水桥方向的枪声早已听不见,不知山鹰和灰鼠情况如何。阿吉生死未卜。现在,只剩下他和重伤垂危的沈瑶。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但不能放弃,他贴身收藏的绢册还在,这是用无数生命换来的希望,必须送出去。沈瑶也必须活下去。
林深将沈瑶挪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后,用枯草稍微垫高她的头部。然后,他跛着脚,在河滩上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幸运的是,他在一堆浪渣中找到了一个半旧的塑料瓶,还有一些被冲上岸的干燥枯枝。
他收集枯枝,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方式,双手磨出了血泡,终于点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温暖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带来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烧了点热水,小心地喂沈瑶喝下几口,又用热水清洗并重新包扎了她肩头的伤口。做完这一切,他已筋疲力尽,靠在岩石上,感到一阵阵眩晕。
太阳升高了些,河谷中雾气散去。林深仔细观察环境,发现对岸崖壁上似乎有一条模糊的、像是野兽踩出的小径,蜿蜒向上。或许能通到外面。
但如何渡过依旧湍急的河流?带着昏迷的沈瑶根本不可能。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上游河面突然漂下来一个黑色的物体。近了一看,竟然是一个完好的、系着绳子的军用防水背包。是山鹰小队成员的装备?难道他们?
林深心中一惊,顾不上危险,涉水将背包捞起。背包很沉,防水性能极好。打开一看,里面有压缩饼干、急救包、净水药片、信号棒、甚至还有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和几个备用弹夹。最重要的是,有一台卫星电话,虽然进了点水,但似乎还能用。
天无绝人之路,林深激动得双手颤抖。他立刻尝试打开卫星电话。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有信号。
打给谁?老张是叛徒,当地警方不可信。母亲当年的同事?何伯的守山一脉?他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和号码,但都无法确定是否安全。
最终,他想起母亲笔记最后一页,用密语写下的一个紧急联络方式,旁边标注着“绝境可用,信物为凭”。信物,就是那枚山鹰给他的、刻有星纹的青铜徽章。
死马当活马医,林深按照笔记上的方式,拨通了那个从未打过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无人接听时,终于被接通了。对面是一个沉稳、略带沙哑的老年男声,只说了一个字:“讲。”
林深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语速,简洁说明了身份(林婉之子)、情况(身负重要证据、同伴重伤、被“影幢”追杀)、所在大致区域(黑水河下游河谷),并提到了“守辰”、“序簿”和“青铜星纹”等关键词。
对方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听完后,只问了三个问题:“证据完整性?追击者规模和方位?伤员状态?”
林深一一如实回答。
对方再次沉默片刻,然后清晰地说道:“待在原地,尽量隐蔽,保持电话畅通。我们会定位你的信号。记住,除非我们主动联系,否则不要相信任何接近你们的人。‘啄木鸟’未除,危机四伏。”
电话被挂断。没有承诺,没有保证,只有冰冷的指令。但林深心中却莫名安定了一些。对方沉稳的语气和提及“啄木鸟”的警惕,显得专业而可靠。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了。
他收起电话,立刻给沈瑶注射了急救包里的强心针和抗生素,又给她喂了些流质食物。沈瑶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林深不敢放松警惕,手持手枪,隐蔽在岩石后,观察着河面和两岸的动静。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紧张不已。
中午时分,对岸山林中突然惊起一群飞鸟。紧接着,隐约传来犬吠声和人的呼喝声,追兵搜下来了,而且带着猎犬。
林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对方果然不肯罢休,这里不再安全。
他立刻背起沈瑶,拎起背包,熄灭火堆,掩盖痕迹,沿着河滩向下游艰难跋涉。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没走多远,前方河道出现一个急弯,拐弯处崖壁格外陡峭,无路可走。而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
林深看着湍急的河流,又看了看昏迷的沈瑶,一咬牙,将最后一段绳子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再次毅然跳入了冰冷的河水,只能顺流而下,听天由命。
这次,水流更加湍急,河道中暗礁丛生。林深拼命护住沈瑶,躲避着水下的危险。有几次撞在礁石上,痛彻心扉。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意识时,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水流放缓,岸边是茂密的芦苇荡。
他用尽最后力气,拖着沈瑶爬上岸,钻进芦苇丛深处,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剧烈喘息。
暂时安全了。但能安全多久?
傍晚,夕阳将河面染成血色。沈瑶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瑶,你醒了!”林深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她的手。
“林深,我们还活着?”沈瑶声音虚弱,眼神迷茫。
“嗯!活着!”林深用力点头,将找到背包和呼叫救援的事情告诉她。
沈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被担忧取代:“阿吉,山鹰他们?”
林深沉默地摇了摇头。生死未卜。
就在这时,卫星电话突然震动起来,林深立刻接听。
还是那个沉稳的男声,语速加快:“听着,救援已派出,但遭遇拦截,无法直接抵达你处。我们现在给你一个坐标点,位于下游十五公里处,东岸。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水文监测站。明早六点,会有人在那里接应你们。这是唯一的机会。重复,明早六点,废弃水文站。能否抵达?”
下游十五公里。带着重伤的沈瑶,在夜间穿越未知区域,避开搜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林深没有丝毫犹豫:“能!”
“好。保持警惕。记住暗号:‘山鹰归巢’。对方回答:‘星图指引’。如果不对,立刻撤离或反击。祝好运。”
电话挂断。
林深看着虚弱的沈瑶,又看了看西沉的落日,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十五公里,一夜时间,龙潭虎穴,也要闯过去。
他给沈瑶喂了食物和水,自己则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夜幕降临,河谷中寒气逼人。林深用背包里的防水布搭了个简易帐篷,和沈瑶挤在一起取暖。
后半夜,林深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穿过芦苇的“沙沙”声惊醒。他立刻握紧手枪,屏息倾听。
声音很轻,很谨慎,似乎在慢慢靠近他们的藏身之处。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
是猎犬?还是人?
林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轻轻摇醒沈瑶,示意她禁声。两人紧靠在一起,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那“沙沙”声在芦苇丛边缘停顿了片刻,然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林大哥、沈姐姐,是你们吗?我是阿吉。”
阿吉?他还活着!
林深和沈瑶又惊又喜,但林深没有立刻回应。他记得救援人员的警告“啄木鸟”未除,危机四伏。阿吉怎么会找到这里?是巧合?还是?
“阿吉?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林深压低声音,警惕地问。
“我顺着河漂下来的,看到这边有动静。”阿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桥那边打得太乱了,我掉河里了,好不容易爬上岸。”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林深不敢大意。“就你一个人?”
“嗯,就我一个。”阿吉的声音带着孤独和恐惧。
林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沈瑶点了点头,轻轻拨开芦苇。月光下,只见阿吉浑身湿透,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擦伤,正站在芦苇丛外,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样子十分可怜。
“阿吉!”沈瑶虚弱地唤了一声,心生怜悯。
林深仔细打量着他,似乎没有异常。他稍稍放松了警惕,招了招手:“快进来,外面冷。”
阿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快步走了过来。就在他靠近帐篷,弯腰准备钻进来的瞬间,林深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阿吉垂在身侧的右手,似乎极其不自然地紧握成拳,指缝中隐约闪过一丝金属的冷光。
那不是空手。
电光石火间,林深来不及思考,本能地猛地将沈瑶向后一推,同时抬枪指向阿吉,厉声喝道:“别动!手举起来!”
阿吉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从惊喜变成了错愕,随即化为一丝诡异的冰冷。他缓缓抬起双手,但右拳依然紧握。
“林大哥,你怎么了?”阿吉的声音带着委屈,眼神却锐利如刀。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林深枪口稳稳对准他,心跳如鼓。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防。
“没什么啊?”阿吉眼神闪烁。
“张开手!”林深命令道,手指扣上了扳机。
帐篷内的空气凝固了。沈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惊恐地看着阿吉。
阿吉看着林深冰冷的眼神和黑洞洞的枪口,脸上的伪装终于彻底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之前憨厚少年截然不同的、带着讥诮和残忍的冷笑。
“啧啧,不愧是林婉的儿子,警惕性真高。”阿吉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陌生,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却再无一丝怯懦,“可惜,还是晚了点。”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里,赫然是一枚已经拔掉了保险销的微型高爆手雷。
“本来想给你们个痛快的。”阿吉狞笑着,拇指轻轻按在压板上,“既然被发现了,那就一起上路吧!”
林深瞳孔骤缩,来不及开枪了。开枪的瞬间,手雷就会爆炸。
千钧一发之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猛地扑向身旁的沈瑶,用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同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