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省城沉寂。林枫独自坐在书房里,台灯的光晕将他专注的侧脸映照得棱角分明。他面前摊开的,正是父亲林为民留下的那本泛黄的工作笔记。自从扳倒林国栋和孙福海后,他第一次有勇气和相对平静的心境,来系统研读这本浸透着父亲心血与疑点的记录。
笔记的字迹工整而略显急促,详细记录着红旗水库建设前期,从勘察、预算、到材料采购、人员调配的点点滴滴。林枫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掠过那些看似平常的数字和描述,寻找着任何可能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几处用红笔轻轻划过、旁边还打了问号的地方。那是关于几批水泥和钢筋的采购记录。笔记显示,这批建材的采购价格,比当时县里物资公司的公开报价高出约一成半。父亲在旁边用小字备注:“询价均高于此,为何独选此家?林国栋力荐。”
林枫的心猛地一紧。林国栋力荐?他继续往下看,又发现几笔数额不小的“施工协调费”、“临时设施搭建费”,支出理由模糊,收款单位是一家名为“红星服务社”的集体企业,笔记旁注:“无明细,仅白条。孙副书记签字批准。”
白条?孙福海批准?林枫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强压着内心的激荡,将这几处疑点连同日期、金额、涉及的人名和单位,一一抄录在一张新的稿纸上。随着信息的汇聚,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浮出水面:林国栋和孙福海,很可能在建材采购和某些模糊开支上,存在着联手虚报价格、套取工程资金的行为!而父亲,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不正常的情况,并试图追查,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这个发现让林枫既愤怒又兴奋。愤怒于林国栋等人的贪婪和狠毒,兴奋于终于找到了追查真相的更明确方向。然而,这仅仅是父亲的个人记录,属于单方面证据,缺乏旁证,无法直接定案。尤其是时过境迁,相关凭证是否还存在,都是未知数。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找到当年经手这些款项的账本原始凭证!或者,找到知情人!
可是,该从哪里入手?红旗公社的账目经过这么多年,恐怕早已封存甚至销毁。孙福海、林国栋都是老狐狸,绝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
林枫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突然,他想起一个人——李明远!李明远在红星公社信用社工作多年,对基层财务流程极其熟悉,而且他为人正直,对孙福海之流深恶痛绝。或许,他能提供一些查找旧账的思路或线索。
第二天一早,林枫通过加密渠道联系了李明远,约他在上次见面的那个废弃院子碰头。
“李叔叔,我又要麻烦您了。”林枫开门见山,将父亲笔记中的发现和自己的推测告诉了李明远。
李明远听完,脸色凝重,仔细查看了林枫抄录的疑点。“为民兄果然心细如发啊!”他感叹道,“你推测的方向,很有可能!基层这种‘吃工程’的手段,并不少见。利用信息差,虚报价格,搞些名目不清的开支,套出来的钱,几个人一分神不知鬼不觉。”
“那……李叔叔,您看还有可能找到当年的账本凭证吗?”林枫急切地问。
李明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难!非常难!公社的账目,按规定保存一定年限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可能会销毁。而且,孙福海他们如果做了手脚,肯定也会想办法抹平账目,不会留下明显漏洞。”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李明远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有两种可能。第一,如果当时有比较正直的会计,或者上面有查账的风声,有些人可能会偷偷留下一些底稿或复印件作为‘护身符’,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第二,钱款的流向,除了公账,可能还有私下的分赃记录。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他们反而可能会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作为互相牵制的把柄,但藏得肯定极深。”
林枫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您的意思是,账本可能还存在,只是藏在某个我们想不到的地方?”
“对!甚至可能不在公社档案室,而在某个相关人的手里。”李明远压低声音,“林国栋家里搜过了吗?孙福海在公社或县里的住处、办公室,有没有可能藏东西?还有那个‘红星服务社’,虽然可能是个皮包公司,但也许有经手人知道内情。”
李明远的话,为林枫打开了新的思路。他之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官方档案上,却忽略了人性——贪婪和猜疑,可能会让这些人留下致命的证据。
“我明白了,谢谢李叔叔指点!”林枫感激地说。他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将更加艰难和危险,这无异于在悬崖边探宝,但他别无选择。
与李明远分别后,林枫开始秘密筹划。他不能再依靠官方渠道,必须动用非常手段。他想到了黑石峪的赵大山和那些绝对可靠的乡亲,也想到了在省城结识的一些三教九流、但重义气的朋友。他需要组建一支精干、隐秘的调查小组。
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必须更快。孙福海、林国栋虽然倒台,但他们背后的关系网未必完全清除,一旦打草惊蛇,证据很可能被彻底销毁。
一场在隐秘战线上的证据争夺战,悄然拉开了序幕。林枫仿佛能看到,在那尘封的岁月深处,一本或许已经泛黄脆弱的账本,正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能揭开真相的那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