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里,刺耳的警报声还在疯狂咆哮。
每一台精密的监护仪器,都闪烁着濒临烧毁的红光,屏幕上的数据流已经彻底崩溃,变成一片混乱的雪花点。
秦风,苏晚晴,石磊,赵瑞,四个人僵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们看着那个从病床上坐起来的身影。
那些连接着他身体的,足以承受超凡境武者气血冲击的特制管线,此刻正无力地散落在地,断口平滑。
不是被挣断的。
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分子层面直接切断。
顾凡没有理会那些爆表的仪器,也没有看他那四个已经石化的队友。
他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然后,轻轻一握。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头爆响般的脆鸣,在空气中炸开。
以他的拳头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灼热气浪,轰然扩散。
离得最近的秦风被这股气浪冲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他那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气血。
不,那不是气血。
那是比气血更凝练,更霸道,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是罡气。
裂地境的罡气!
“老顾,你……”
秦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天。
不,连一天都不到。
从一个被彻底吸干,生命体征无限趋近于普通人的废人,到重回裂地境。
这他妈是什么神仙剧情?删号重练,还附赠满级直升服务的?
顾凡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
干涸的河床,被九天银河瞬间填满。
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裂地境五层。
不多不少,正好是他“打秋风”回来时的巅峰状态。
噩梦世界。
那个该死的,不讲任何道理的噩梦世界,才是他最大的底牌。
只要那个世界还在,只要他还能进去“修炼”。
他就是一台永不枯竭的,可以无限重启的战争机器。
【火种】那个狗东西,以为把它这个外挂卸载了,自己就得回新手村砍小野猪?
做梦。
老子自己,就是外挂。
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从他心底升起。
他缓缓站起身,那些破碎的管线从他身上滑落。
他走向门口,看了一眼还堵在那里的四个人。
“让开。”
他的嗓音因为长时间的虚弱还有些干涩,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又回来了。
四人下意识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路。
“老大,你要去哪?”秦风追了上来。
“去见彭老。”顾凡没有停步。
“现在?!”赵瑞的尖叫声都变了调,“司主,你的身体才刚刚……而且,【火种】的事……”
“就是因为【火种】的事。”
顾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我们能处理的范畴。我之前瞒着,是因为我没得选,说了,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当成小白鼠关起来。”
“但现在,”他再次握了握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罡气,“我有资格,去跟他们谈了。”
他不再解释,转身走向通往指挥中心的通道。
摊牌的时候,到了。
与其等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未来,不如现在就把所有的底牌都掀开,摆在桌面上。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
最高指挥中心,最内层的那间会议室。
陈设依旧简单,只有一张会议桌和几把椅子。
彭岩和周传恩坐在那里,面前是一杯粗茶。
当顾凡推门而入时,几位老人的视线同时汇聚到他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探寻。
平静得宛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顾凡径直走到会议桌前,没有坐下,只是站着。
“彭老,周老。”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然后,他开口了。
那个名为【火种】的文明起源,那个黑衣人,那个关于“曾经”与“妖兽皇”的血腥纪录片,那个被吸干又重生的荒诞经历,毫无保留地,全部说了出来。
他没有添加任何主观情绪,没有辩解,没有推卸责任。
只是在陈述。
陈述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在过去二百多天里,所经历的一切。
房间里,死寂无声。
只有顾凡略显干涩的叙述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彭岩和周传恩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顾凡说到【火种】吞噬了他全部修为,然后化作一道流光从通风管道逃逸时,他的叙述,停了下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
接下来,就是审判。
顾凡站得笔直,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是就地格杀,以绝后患?还是秘密收押,终身监禁?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股死寂的沉默,比面对妖皇雏形时,那根点向眉心的手指,更具压迫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传恩终于动了。
他端起了那杯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所以,”这位执掌外交权柄数十年的老人,用一种讨论天气般的平淡口吻开了口,“一个承载了人类武道文明起源,具备独立意识,能穿梭物理屏障,并且可能导致世界毁灭的SSS级禁物……”
他放下茶杯,看着顾凡。
“在你负责保管的期间,跑了。”
轰。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凡的心脏上。
来了。
“是。”顾凡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这是渎职。”周传恩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陈述,“按照最高战时条例,足以让你上军事法庭。”
顾凡的身体绷紧了。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彭岩,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看周传恩,也没有看那些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报告。
他只是看着顾凡。
“但是你”这位铁血上将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只有十九岁。”
顾凡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看向彭岩。
他预想过无数种反应。
暴怒,质疑,冰冷的处置命令。
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
一句仿佛在说“你还是个孩子”的家常话。
“【火种】也好,妖兽皇也罢。”彭岩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顾凡面前。
这位身高并不算魁梧的老人,此刻却给人一种足以撑起天空的厚重感。
“这些东西,本就不该由你一个人来承担。”
“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活着,天,就塌不下来。”
彭岩抬起手,没有去拍顾凡的肩膀,只是轻轻掸了掸他作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个动作,让顾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它跑了,那就去找。”彭岩的决策快得惊人,“我会下令,将搜索未知的特殊能量源,列为全军最高优先级任务。它既然还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能找出来。”
“至于你……”
彭岩注视着顾凡。
“你觉得,没有了【火种】,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顾凡没有回答。
这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的功法,他的力量,他的一切,都源于那个鬼东西。
“错。”彭岩的回答斩钉截铁。
“能在噩梦中挣扎一年而不崩溃,这是你的意志。”
“能从那无穷的纹路中,走出一条‘斩妖’之路,这是你的觉悟。”
“能在被吸干修为后,一夜之间,重回巅峰,这是连我们都无法理解的天赋。”
“顾凡,”彭岩一字一顿,“【火种】选择了你,不是你的幸运,是它的幸运。”
“没有它,你或许会走得慢一些,但你终究会站在这里。而没有你,它至今,还只是一块沉睡在噩梦废墟里的石头。”
“那条通往‘妖兽皇’的路,是它为你铺设的轨道。但走不走,选择权,在你手里。”
“从今天起,忘了它。”
“走出一条,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路。”
一番话,不重,却字字千钧。
将顾凡心中那最后一点因为力量失而复得而产生的狂喜,和因为被【火种】抛弃而产生的怨愤,彻底砸得粉碎。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被剧本选中的演员,一个在轨道上挣扎的可怜虫。
可他忘了。
能被选中,本身就是一种资格。
一股灼热的暖流,从他胸口涌起,瞬间冲向四肢百骸,驱散了那股盘踞在他灵魂深处,长达一年的冰冷与孤寂。
这种感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自从母亲失踪,父亲牺牲后,室友交心后,就再也没有了。
那是一种,被人无条件信任,被人坚定地站在身后的感觉。
“我……”
顾凡的喉咙有些发堵。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对着眼前的老人,深深地,深深地敬了个礼。
“去吧。”彭岩摆了摆手,“你的队员们还在外面等着你。斩妖司,华夏,都需要你。”
“记住,你不是一件武器,也不是一个符号。”
“你是顾凡。”
“我们的,斩妖司司主。”
顾凡抬起身,再次看了一眼两位老人。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当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时,他那颗因为力量和秘密而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游戏,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