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辰被安置在书房隔壁的“阳光室”——三面落地窗、恒温空调、铺着雪白毛巾的橡木站架，还有一整面墙的珍稀猎物标本。
汉森先生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新换的意大利真皮脚环，笑得像刚买了超跑的孩子：“别怕，小宝贝，这儿以后就是你的皇宫。”
夜海辰懒懒地半阖着眼，尾羽一抖，把脚环当秽物一样抖落。什么皇宫，不过是镀金的囚笼。他如今灵力枯竭，化不回人形，但北海龙君的傲气还在——宁可伤口迸血，也不肯让这些人类多摸一下。
“寒星——哦不，陛下，您得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飞呀。”
细若游丝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里荡开。夜海辰猛地睁眼，只见窗棂外，一只灰不溜秋的麻雀蹦蹦跳跳，黑豆眼里却闪着狡黠的蓝光。
——传音术？妖族？
麻雀啄啄玻璃，小声继续：“小的叫灰十四，是这片的包打听。您坠海那日，龙气冲霄，可把咱们沿海耗子、麻雀、甚至居委会的大橘猫都惊动了。兄弟们轮流给您站岗，今日才逮着空跟您说话。”
夜海辰垂下眼睫，以神念回它：“现在四海皆空，我非君亦非王，你们不必犯险。”
“可您还欠着一条命。”灰十四扑棱翅膀，指向走廊尽头——玛姬正端着银托盘，怯生生地给阳光室送水。她今日换了件高领长袖，仍遮不住颈侧新添的掐痕。
“汉森夫人嫌她夜里没把您抱稳，又掐又拧。那女人手重，小丫头整条胳膊都紫了。”
夜海辰胸口的翎羽无风自颤，金红血渍在纱布上晕开更深的暗色。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浮动着汉森先生最爱的雪茄味，还有夫人身上刺鼻的晚香玉。两种味道交杂，像一张油腻的网，罩得他呼吸发涩。
“本君……知道了。”他缓缓抬头，寒星般的瞳孔里映出窗外残阳，像两簇冰封的野火。
灰十四歪头：“需要兄弟们给您递什么？百年老参？东海珍珠粉？还是……”
“不必。”夜海辰轻抖尾羽，声音冷而静，“我只要你们替我传一句话——”
麻雀凑近。
“告诉此宅所有通灵生灵：从今夜起，玛姬的旧债，一笔笔收。让他们各自守好门窗，别在夜里乱走，免得血溅羽身。”
灰十四打了个寒噤，豆眼亮得吓人，低头衔起一片掉落的白羽，扑啦啦飞走。
夜幕降临，豪宅灯火通明。汉森夫妇在餐厅用膳，银刀切割七分熟的和牛，汁水顺着瓷盘流淌。
阳光室只留一盏壁灯，昏黄光圈里，夜海辰独自站在站架，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柄倒悬的剑。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玛姬闪身进来。她手里攥着一小罐金盏花膏，味道微苦，却澄澈温和。
“我……我问厨师长借了这个，对、对伤口愈合好。”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碎玻璃，“先生夫人不让我进来，我偷偷溜的，马上就得走。”
夜海辰偏头看她，白日里锋利如刃的眼神，此刻敛成柔软的水纹。他轻轻跳下站架，落地无声，却牵得臀伤一痛，羽毛微颤。
玛姬慌忙半跪下，想扶又不敢：“你、你别动呀……”
夜海辰却俯下颈，喙尖温柔地、在她瘀青的指尖上碰了碰，像一份无声的盟誓。随后，他伸喙，将罐盖“啄”地一声挑开，露出里面浅黄膏体。
玛姬愣住，眼泪瞬间涌上来，却不敢哭出声。她用手指蘸了药膏，一点点抹在他臀背撕裂的羽根，动作比海风还轻。
药膏沾到伤口，夜海辰肌肉绷紧，却一声不吭，只把尾羽悄悄挡住她细瘦的脚踝，像替她挡住整个世界的寒风。
窗外，一轮残月浮上远空，冷白月光铺在一人一鸟身上，将影子融成一个依偎的轮廓。
远处走廊，传来汉森夫人高跟鞋的“哒哒”声，越来越近。
玛姬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罐。夜海辰抬眸，眼底寒光一闪而逝，羽翼微震，一缕几不可见的冰蓝灵力溢出，像轻烟般飘向门口。
“咔——”
门锁从里面自动反扣，高跟鞋在门外顿住，夫人拧了几下没开，低骂一句“破锁”，声音渐远。
玛姬长出一口气，额头抵住夜海辰温热的颈侧，哽咽得几乎无声：“谢谢你……”
夜海辰垂眸，以额羽轻蹭她湿漉的眼角，神念低低入耳——
“该说谢的，是本君。”
“再等三日。”
“三日后，我带你离开。”
月光移过窗棂，夜色深沉。豪宅上下，无人察觉：花园里，所有玫瑰在一息之间合拢成苞；池塘锦鲤沉入水底；那只总爱半夜嚎叫的邻居金毛，把脑袋死死塞进狗屋角落。
飞禽走兽、花木虫鱼，皆屏息蛰伏。
它们听见同一个声音，在风里低低回荡——
“龙君将醒，夜将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