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在厢房内坐立不安,对着满桌春膳毫无胃口,殊不知仅一墙之隔的正房里,冰块脸与十三爷谈论的核心正是她本人。
澄心院正房内暖意融融,药香与檀香细细交织。
胤禛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拿着一盅香气浓郁的大红袍,却是不喝。他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十三弟,你的腿疾眼见着一天天好转,青禾此人,确是尽心竭力,功不可没。”
胤祥闻言,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拍了拍自己轻松不少的左膝:“四哥说的是!这丫头胆大心细,手下有准头,弟弟这条腿多亏了她!怎么,四哥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夸她?”
胤禛微微摇头:“并非只为夸赞。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曾许诺若她真能治好你的腿疾,便许她一愿,并奏请皇阿玛,为她移出奴籍,抬旗。”
胤祥点头:“自然记得。这是她应得的。四哥是打算......”
“今日我去了十五弟府上。”胤禛截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地抛出一句。
半个时辰前,十五阿哥胤禑的府邸。
因着侧福晋小瓜尔佳氏在二月二十九刚刚诞下胤禑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十五阿哥满面春风,府里上下也处处透着一股喜庆劲儿。
廊下门下都挂着寓意吉祥的五彩绸带,下人们脸上也带着笑意。
胤禛想着趁这个弟弟心情正好,讨要一个已经离府的宫女,应当不是难事。
兄弟二人见礼之后,在花厅落座。
“四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胤禑热情地招呼着,吩咐下人上最好的茶。
胤禛本就不是会绕圈子的人,更何况面对的只不过是个年幼的弟弟,无需过多斟酌措辞,直接说明来意:“十五弟,先前你府上那个叫青禾的宫女,机缘巧合被你十三哥遇到了,如今正在他府上当差。”
胤禑闻言吃了一惊,面色微变。
胤禛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我瞧着她差事当得不错,十三弟腿脚不好,她伺候得很是尽心。我之前答应过她,如果她伺候十三弟的腿疾好转,我有意向皇阿玛请旨,为她去奴籍抬旗。她原是你府上的人,今天特地来跟你说一声。”
胤禛很是精明,决口不提医治之事。
他本以为,胤禑正沉浸在天伦之乐中,一个宫女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人情,应当不难。
谁知,胤禑听完,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去,端着茶盏的手指也在微微收紧。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竟满是别扭和执拗:“四哥看重那丫头,是她的造化,弟弟本不该有二话。只是青禾她,并非寻常宫女。”
他抬起眼,看向胤禛,眼神复杂,“弟弟当年在翊坤宫大病一场,人事不省,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是她不顾宫规禁令,偷偷照料,硬生生把弟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说她是弟弟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后来她又在福晋落难时拼死相护,脸上落了那么大一道疤......弟弟知道四哥是为她好,要了她去是体面。可弟弟心里头,终究不是个滋味。”
胤禑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但其中的不愿与割舍不下却是明明白白。
胤禛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幼弟,他虽是亲王,又是兄长,但面对这样一个初为人父的稚嫩青年,那些以势压人的话竟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终究是年纪太小了,在他眼里,跟自己的儿子也差不多。
他默然片刻,终是没再强求,只淡淡道:“既如此,此事便日后再议吧。” 随后他便再不谈及此事,只略坐了坐,又说了会子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回忆至此,胤禛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已经有点凉掉的茶水,将对胤禑说的那番说辞,以及胤禑的反应,简略地向胤祥转述了一遍。
末了,他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无奈:“......事情便是如此。十五弟那边,眼下看来是说不通了。他还念着旧日情分,一时间有些不舍。”
胤祥听得瞪大了眼睛,先是觉得有些好笑:“十五弟他......竟这般看重青禾?”
随即又了然,“也是,救命之恩非同一般。他年纪小,心性未定,有些执念也是常情。”
他是个爽利人,最不喜欢拖泥带水。见四哥为此事烦扰,又想到青禾确实立下大功,承诺若无法兑现,岂非寒了人心?他脑筋一转,便有了主意:
“四哥,你既然答应了她,总不好食言,再说这丫头的医术和心性,也确实当得起这份恩赏。”
“依弟弟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既然是关乎青禾的前程,光咱们兄弟俩在这里商议终究隔了一层。不如把她叫过来一起用膳,四哥您当面与她分说一二,也听听她自个儿是个什么想法?说不定她有什么主意,或者十五弟那边她自己去说,反倒比咱们开口更有用也未可知。”
胤禛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觉得不合规矩。
但他回想起这几次接触下来,确实觉得青禾这个人......心思却似乎并不深沉(就是有点傻),喜怒哀乐几乎都写在脸上,对他更是畏惧居多。
她所有的机巧似乎都用在医术和自保上,于人情世故乃至野心欲望上,简直单纯得近乎透明。这样的人,能在宫廷和皇子府中安然活到现在,倒也是个异数。
他沉吟着。叫过来一起说?似乎也未尝不可。至少能看看她对此事的态度。
思及此,他微微颔首:“也罢。就依你。”
胤祥见他同意,立刻扬声道:“阿宝!”
守在门外的太监阿宝应声而入。
“去西厢房请青禾姑娘过来一趟,就说四爷在这儿,爷请她一同用膳,有话要问她。”胤祥吩咐道。
“嗻!”阿宝利落地打了个千儿,转身便往西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