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沅和沈承平结婚没有多久,运动的风就刮进了机械厂。
作为资本家的女儿,哪怕江父有着爱国资本家的名号,江清沅也依然是黑五类的狗崽子。
可沈承平那时候还是军代表,属于机械厂的实权派。
最主要的是,他还有着军人身份。
这时候他和江清沅的婚姻就迎来了危机。
当又一波人来劝说他跟江清沅离婚的时候,沈承平很平静的向部队递交了转业申请。
领导几次找他谈话,他的态度都很坚决。
于是,几个月后沈承平脱下了军装,原地转业进了机械厂,成为了一名普通的转业干部。
没有了军人的身份,沈承平自然不可能继续担任军代表的职务。
又因为他的政治思想出现了问题,家属的身份还是拖累,最后沈承平被机械厂安排到保卫科做了一名普通干事。
沈承平很坦然的接受了工作变动,也接受了现实……
但江清沅却没有办法接受。
她觉得丈夫之所以会遭受这些,全都是因为她。
是她把丈夫一马平川的前途变得满是荆棘和坎坷。
没多久,心事重重的江清沅就病了。
开始病情倒也没有多严重,只是失眠,食欲不振。
可慢慢的,她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哪怕沈承平想尽了办法,用尽一切力量找最好的大夫,也只拖了不到一年,江清沅就因郁积于心而撒手人寰。
江清沅去世后沈承平消沉了很久,再也没有了最初时的意气风发。
再加上那时候他的情况也不太好。
早些年做军代表的时候,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得罪人,也不可能没有对手。
偏偏这些人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一个个都变得猖狂了起来。
沈承平是转业军人,身上有战功,加之江清沅去世了,因为江清沅加诸于他身上的成分问题也没有了……
那些人倒也不敢明面上欺负他。
可时不时的穿个小鞋,使个绊子,这些还是做得到的。
而那时候的沈承平,也把一切都看淡了。
对于冲着他来的一切挑衅也好,打击也好,根本不在意。
他就每天沉默的上班,沉默的下班,对别的一切几乎都不闻不问。
不惹事,但也不再管任何事,完完全全泯然众人矣。
这就造成了一直到运动结束,他都依然待在保卫科做一个最普通的科员,连科长也没提。
运动结束后,很多人得到了平反。
但沈承平并不在这个行列。
毕竟,之前也没人造他的反,他头上也没有什么帽子。
能动用关系把沈正业调到机械厂,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工人,这对于当时的沈承平来说,已经是那时候他最大的能量了。
可偏偏正业进厂的时候,某些人,包括某些人的子弟很多依然在位。
因为父亲的原因,被时不时打压一下也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哪怕正业的技术水准还不错,可一直升不了六级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五级在工厂来说就是中级工,可六级,七级就已经是高级别了。
在八级工已经变成了神话,几乎不可能再出现的年代,六七级工在厂里就非常受尊重,而且福利待遇都会高上一大截。
按照正业当时的水平,七级工可能不好评,但六级工想要升上去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可偏偏,一直到退休他依然卡在了五级。
而那时候的沈承平已经老了,哪怕明知道儿子的处境艰难,那时的他也根本无能为力。
正业的信不会写得这么详细,但稍微一联想,夫妻俩就能把前因后果推算得清清楚楚。
江清沅并不因为上辈子自己的死而难过,更让她伤心的是——她死后,这男人遭的罪。
看看如今健康,向上,意气风发的丈夫,再想想正业信中写的那个暮气沉沉的老者。
想到这两个竟然是同一个人,江清沅就觉得自己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她丢开信纸,一下子扑进沈承平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攥紧他的衣服。
很快,沈承平就感觉到自己胸口处湿热一片。
他的心顿时变得又酸又软。
沈承平在妻子的头顶亲了亲,嗔道:“别想象得太过了啊,我肯定没正业说的那么怂。”
说到这儿他磨了磨牙:“你别听那小子胡说八道,咱出事的时候他才多大,再说他也不在身边,能知道什么?
这些肯定都是他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都经过了多少人的嘴,你别听他浑说。”
沈承平说着哼了声:“他这是怕我收拾他,故意说得惨一点骗你心软呢,你别被他骗了。”
江清沅知道丈夫这是在安慰自己。
也知道她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毕竟,按照正业所说,沈承平是在保卫科科员的位置上退休的。
但凡他那时候支棱一点,以他之前的功绩,只要争取,组织都肯定要考虑给他换岗,甚至提拔。
再不济退休后的待遇也不会只是个普通科员!
所以,那个时代的沈承平可能真就把一切都看淡了,淡到连争取都懒得争取。
这不是心如死灰是什么?
可即便心里这么想,江清沅还是抹了抹眼泪,坐直身子。
然后重重点头,说:“对,正业肯定就是这么想的,他就是想骗取我的同情,好跟你说说好话,让你不写信骂他。不过我不会上当受骗的。”
她说着用双手捧住沈承平的脸,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道:“我们沈团长这么厉害,怎么可能随便一点小困难就能打倒?”
她说着又亲了一口:“你最厉害了,什么难关都能闯过,谁什么也没法压垮你!信上说的那些,一定都是正业在编瞎话。”
被妻子抱着脸亲,对于沈承平来说还是头一回。
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的想笑。
可笑着笑着,他发现妻子虽然笑靥如花冲他说着甜蜜的话,可双眼中却蕴满了泪水。
他的心瞬间就跟着疼痛了起来。
他把妻子抱起,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将她的头用力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把她的笑声堵住,也把她的泪水藏起。
江清沅开始的时候还挣了挣,之后就软了身子,紧紧回抱住了丈夫,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紧了他。
仿佛这样,他们就能一辈子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