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狐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御阶的汉白玉里。
他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时，额角的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雕龙纹的砖缝里，像朵开败的红梅。
晨雾还未散尽，北周皇宫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他却觉得眼前发黑——从顾昭的营地到这里，他跑了整整一夜，短刃划破的掌心还在渗血，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陛下！陛下！”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哑得像破风箱，“顾昭那厮……他召出十万阴兵！”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阴兵甲胄映得山林发红，还有个穿玄铁重铠的将军——是白起！是杀神白起啊！”
御阶上的宦官吓得直打摆子，连滚带爬往殿内跑。
北周宣帝宇文赟正捧着茶盏，闻言手一抖，青瓷盏“啪”地摔在地上。
他踉跄两步扶住龙案，金冠上的明珠乱颤：“你说什么？阴兵？白起？”
影狐连滚带爬跪到殿门前，额头重重撞在青石板上：“千真万确！小人亲眼见那些阴兵穿墙而过，刀枪不入！顾昭站在阴兵前头，脚下踩着镇魂幡，那幡上的鬼头都活了似的——”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龙袍下摆，“求陛下早作打算，再晚……再晚北周铁骑怕要折在阴兵手里！”
殿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老臣们的胡须都在抖。
国师张道陵抚着拂尘上前，玄色道袍扫过影狐的血污：“陛下，阴司之事，非人力能敌。那顾昭若真有阴司撑腰……”他压低声音，“要么是地府派来的使者，要么是吸人魂魄的妖魔。无论哪一种，轻举妄动都是大忌。”
宇文赟的指甲掐进龙案里，指节发白：“那便由得他坐大？”
“臣非此意。”张道陵垂眸，“可如今南北纷争，北周若先动，恐遭天谴。不如暂且按兵，观其动向……”
“放屁！”左将军王雄突然吼起来，“阴兵又如何？我北周铁骑踏平草原，还怕几个鬼？末将愿领三万精兵，今夜便去剿了那贼窝！”
殿内炸开一片议论声。
宇文赟望着王雄涨红的脸，突然觉得一阵疲惫——他这个皇帝，当得实在艰难。
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南有南梁、南陈环伺，如今又冒出个会召阴兵的顾昭……他闭了闭眼，挥手打断争执：“退朝。王将军留下。”
与此同时，南梁湘东王府的檀香正烧得浓。
萧绎捏着密报的手青筋凸起，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把那“十万阴兵”四个字照得发红。
案上的青瓷镇纸被他捏得发烫，“啪”地砸在紫檀木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湿了半幅密信。
“阴兵？”他突然笑出声，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好个顾昭，藏得倒深。前儿还装成救百姓的善士，如今倒要骑在本王头上作威作福了？”
外间传来脚步声。
暗卫首领青衫掀帘而入，腰间的青锋剑垂着银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沈青竹跪在青砖上，发间的青玉簪子晃了晃：“王爷召属下？”
萧绎的目光像刀，一寸寸划过她的脸：“顾昭召阴兵的事，你可知？”
沈青竹心头一跳。
她昨日刚从顾昭的营地回来，阴兵甲胄的寒光还在眼前晃。
“属下听闻民间有传言。”她垂眸，“但未亲眼所见。”
“未亲眼所见？”萧绎突然俯身，指尖扣住她的下巴，“本王养的暗卫，是聋子还是瞎子？”他的指腹擦过她耳后未褪的红痕——那是前日顾昭替她挡箭时，箭簇擦过留下的。
萧绎的瞳孔缩成针尖，“还是说，有人的心，早飞到那猎户怀里去了？”
沈青竹猛地偏头，避开他的触碰。
青锋剑“嗡”地轻鸣，她手掌按在剑柄上：“王爷若要治属下失职之罪，属下领罚。但顾昭……”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他救过边境百姓，杀过山匪，不像是作乱之人。”
“作乱之人？”萧绎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你当这乱世里，救百姓便是善？本王也救过百姓，南陈皇帝也救过——可这天下，只能有一个救百姓的人！”他抓起案上的密报甩在她脚下，“去，亲自去看看。若他肯归顺，本王许他个将军之位；若不肯……”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毒蛇吐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青竹弯腰拾起密报，指尖触到“除掉”两个字时，突然一阵刺痛。
她抬头望向窗外，月亮不知何时爬上来了，银辉落在她的剑鞘上，像顾昭那晚替她裹伤时，掌心的温度。
同一时刻，顾昭正坐在营地的石案前。
夜风卷着阴兵的甲胄声掠过帐外，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判官笔杆——那笔突然发烫，像有活物在笔腹里跳动。
识海中的阴司镇魂殿突然发出微光，原本斑驳的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殿内传来若有若无的钟鸣，像是某种召唤。
他猛地站起身，案上的茶盏“当啷”落地。
识海里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殿门后的红光透出来，照得他的眼底也泛起血色。
远处传来阴兵的嘶鸣，像是在回应某种古老的仪式。
顾昭望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突然想起前世做判官时，地府殿门开启的模样。
他摸向腰间的镇魂幡，幡上的鬼头眼睛突然亮了——那是只有地府降下传承时才会有的征兆。
“要来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震颤。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远处传来沈青竹的马蹄声，哒哒，哒哒，像命运的鼓点。
而他的识海中，镇魂殿的红光越来越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穿透阴阳两界，朝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