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顾昭在竹床上猛地一颤。
他的指尖无意识抠进草席，后颈沁出冷汗——识海深处那道裂缝又胀大了半寸，像条活物般顺着阴司镇魂殿的飞檐攀爬，幽黑雾气正从缝隙里渗出，沾在殿角铜铃上，发出刺耳的嗡鸣。
昭哥哥？
清甜的嗓音混着草药香飘来。
顾昭偏头，见林婉儿端着陶碗站在洞口，发梢还沾着晨露。
小丫头的眼睛亮得异常，他却想起昨夜阿宝突然清醒时的模样——那不是普通孩童该有的清明。
婉儿。顾昭撑起身子，喉咙发紧，去把青竹和白无常叫进来。
林婉儿应了一声，陶碗在石桌上磕出轻响。
洞外很快传来脚步声，沈青竹掀帘而入时，腰间铁剑嗡鸣，显然刚练过剑；白无常则缩着脖子跟在她身后，脖颈上的铜铃被山风撞得叮当。
裂缝又大了。顾昭摊开掌心，判官笔的纹路在皮肤下泛着幽光，昨晚黑雾渗出来时，我闻到了腐血味。
沈青竹的手指骤然扣紧剑柄。
她见过顾昭识海的景象，知道那座镇魂殿是他的命门。是不是和墨无尘说的地府老东西骗了你有关？她盯着顾昭泛青的眼尾，你昨晚根本没睡。
白无常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伸出青灰色的手按在顾昭额上。
阴寒的触感让顾昭打了个寒颤，就听白无常哑声道：殿主魂魄里缠着缕孟婆汤的残香——那是地府使者入梦的引子。
入梦？顾昭皱眉。
前世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他想起自己做判官时，孟婆总爱捧着茶盏说该醒了。
洞外山雀突然惊飞。
林婉儿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茶盏里的水晃出涟漪：昭哥哥，村东头王婶说后山又闹鬼了，昨晚有农户家的牛被啃得只剩骨头。
顾昭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两下。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现代战术推演时，他总爱用指节叩击沙盘。青竹，你带婉儿去村里安抚百姓，顺便查查牛的伤口。他抬眼，白无常，跟我去识海看看裂缝。
沈青竹张了张嘴，最终只点了点头。
她转身时，剑穗扫过顾昭手背，带着未说出口的担忧。
识海再度沉入黑暗时，顾昭几乎喘不过气。
阴司镇魂殿的飞檐已被黑雾笼罩，裂缝从殿脊直劈到正门，像把生锈的刀。
他伸手触碰裂缝边缘，黑雾突然凝成利爪，在他指尖划出细血珠。
这不是普通的封印松动。白无常的声音在识海里回荡，像是有人......在从内部撬锁。
顾昭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墨无尘咽气前那句骗了你，想起阿宝突然清醒的眼神——所有线索像根线，在他脑海里串成一张网。前世我是判官，他低声道，难道地府要我回来，根本不是为了镇冤魂？
白无常没有回答。
阴兵头领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识海深处传来晨钟般的轰鸣。
顾昭踉跄后退，撞在镇魂殿的石柱上，石柱上的字突然发出金光，将黑雾逼退半尺。
该睡了，大人。
模糊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顾昭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站在一座青石板桥上。
桥边开满曼陀罗，红得像凝固的血；桥下是忘川水，翻涌着无数张扭曲的脸。
大人别来无恙？
素纱女子从雾里走出时，顾昭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眉眼像极了前世孟婆身边的小丫鬟——那个总爱偷偷往他茶里加桂花蜜的姑娘。
你是......
孟婆座下使者，奉命指引您归位。女子抬手，腕间银铃轻响，您可还记得，百年前您私放三百冤魂转世的事？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跪在阎罗殿外，雨水浇透官服；孟婆撑着伞站在阶上，轻声说这罚，你受得值；三百道魂光掠过他头顶，飞向人间。
所以地府贬我转世，不是惩罚，是让我......
是让您重铸阴司秩序。女子取出一枚玉简，上面刻着归位令三个血字，封印松动，是因为当年您放走的冤魂里，混进了北魏余孽的残魂。他们在人间聚怨，要撕裂阴阳两界。
顾昭的手指攥紧玉简，识海里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钟声。
他看见阴司镇魂殿的裂缝正在愈合，黑雾被金光一点点吞噬，殿门上方的二字重新焕发光彩。
肃清叛徒，重掌生死簿，女子的身影开始消散，这才是您真正的使命。
等等！顾昭向前一步，却踩碎了脚下的青石板，沈青竹她们......
该醒了，大人。
顾昭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他的掌心躺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字，背面是纠缠的锁链纹——正是梦中的归位令。
洞外月光如水。
沈青竹抱着剑坐在他脚边，见他睁眼，立刻俯身摸他额头：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以为......她的尾音发颤，突然别过脸去，白无常说你在做什么引魂梦，我才没担心。
顾昭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心里泛起暖意。
他握紧归位令，识海里的裂缝已完全愈合，镇魂殿的飞檐在意识里重新翘起，像柄直指苍穹的剑。
青竹，他轻声道，明天我们去后山。
沈青竹转头，正迎上他发亮的眼睛。
那眼神她见过——在顾昭用镇魂阵破山贼营寨时，在他用判官笔定贪官死期时。
去做什么？
找北魏余孽的老巢。顾昭站起身，归位令在掌心发烫，真正的仗，才刚开始。
深夜的山风灌进山洞，吹得烛火摇晃。
顾昭盘膝坐在石台上，掌心的归位令泛起幽蓝光芒。
他闭上眼睛，将一缕阴气注入令牌——识海里，阴司镇魂殿的大门突然发出轰鸣，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