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的头刚从门后探出来，沈砚攥着桌沿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白，连带着桌缝里残留的干泥渣都簌簌往下掉。那秃鹫的喙泛着冷光，暗红的渣子嵌在喙尖，风一吹竟飘出股腥气，混着宿舍里没散的酥油味，呛得他喉咙发紧。
“别过来！”沈砚往后退了半步，脚腕撞到桌腿，疼得他倒吸口冷气——腿上的青灰还没消，骨渣鼓胀的地方被撞得更疼，像有细针在扎骨头。他眼盯着秃鹫的爪，那爪上缠着的红绳明明和阿宁奶的布包绳一模一样，绳结却泛着黑，黑得发黏，像是被血浸透了。
秃鹫没动，就那么歪着头，喙里又飘出男人的声音，软乎乎的像西院的雾，却裹着冰碴子：“补忌要趁早……你腿上的‘忌印’已经渗骨了，再拖，骨渣就会从皮肤里冒出来，到时候不用秃鹫啄，你自己就会变成守忌骨。”
话音刚落，沈砚突然觉得腿骨里的抓挠感更烈了——像是有东西在往皮肤外钻，钻得他忍不住弯下腰，手往腿上摸。指尖刚碰到青灰的皮肤，就觉出股刺骨的冷，冷得他指尖发麻，再一按，竟摸到皮肤下有硬物在动，动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我阿爸说，补忌得用‘同记土’裹‘犯忌物’。”秃鹫的头又往前探了探，藏在门后的身子慢慢露出来——不是全秃鹫的模样，它的身子竟还套着那件藏蓝氆氇，氆氇下摆沾的血渍没干，滴在水泥地上，慢慢聚成小血珠，血珠里竟映出天葬台的景：玛尼堆旁的柏叶全泛着金红，每片叶下都压着颗白森森的骨渣，骨渣上缠着红绳，像在排队等着进堆。
沈砚盯着血珠里的景，突然想起阿宁视频里的牛皮袋——袋底的暗红渣子和秃鹫喙边的一模一样。他猛地抬头，往桌上的牛皮袋看，那袋口的红绳竟自己松了半截，袋里飘出的腥气更浓了，浓得让他想起刚才木盒里的手骨。
“你不是送土的藏民……”沈砚的声音发颤，却攥紧了拳头——桌角的姜茶杯还倒着，洒出的姜茶渍在地上，竟被血珠吸了过去，吸得血珠里的天葬台景变了：是刚才宿舍里的玛尼堆，堆里的鸟骨正慢慢变成人的手指骨，指骨上缠着柏叶，柏叶泛着灰黑，正往他的方向指。
秃鹫突然笑了，笑声从喙里飘出来，像碎骨在摩擦：“我是天葬台的‘守忌使’——专管补忌的人。刚才送土的是我阿爸，他去给那姑娘补忌，我来给你补。”它说着就往前迈了步，氆氇扫过地上的血珠，血珠炸开，溅在沈砚的裤腿上，溅到的地方瞬间泛青，青得比之前更重，皮肤下的硬物动得更欢了。
沈砚往后退到窗边，手往窗沿摸——想找东西挡着，指尖却碰到片泛金红的柏叶，是刚才木盒里飘出来的，叶上的浅红符号还在，像阿宁奶的红绳纹。他赶紧抓起柏叶，刚攥在手里，就觉出股暖——不是天葬台的冷，是西院的暖，暖得他指尖的寒气散了点。
“别攥那柏叶！”守忌使突然尖声喊，声音里没了之前的软，全是凶气，“那是‘引忌叶’！你攥得越紧，忌印渗得越快！”它说着就扑过来，秃鹫的爪带着风，爪尖泛着寒光，直往沈砚手里的柏叶抓——沈砚赶紧往后躲，柏叶没被抓着，却蹭到了窗玻璃，玻璃上瞬间映出片景：西院的荒藤园里，小石头蹲在藤架下，手里攥着片藤叶，藤叶泛着浅青，可他身后的土埂边，竟站着个穿藏蓝氆氇的影子，影子的手里拿着个牛皮袋，袋口飘出灰黄的土。
“小石头！”沈砚的心猛地揪紧——那影子明明就是守忌使的阿爸！他刚要喊，就觉出腿上的疼更烈了，低头看，青灰的皮肤下竟冒出个小尖，是骨渣要钻出来了，尖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血滴在地上，瞬间变成了柏叶的形状，柏叶上的符号竟慢慢变成了小石头的名字。
“你牵挂的人越多，忌印越凶。”守忌使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喙里滴着暗红的渣，“那孩子也沾了西院的记，你要是不补忌，他也会被引到天葬台，变成守忌骨——到时候你们爷俩的骨，会缠在同片柏叶下，嵌在玛尼堆里，永永远远守着天葬台的冷。”
沈砚攥着柏叶的手在抖——他想起西院的藤丝，想起小石头蹲在青石板上瞅藤丝的模样，想起胡叔拉着小石头的手往家走的暖。他不能让小石头有事，更不能让西院的暖变成天葬台的冷。
“怎么补忌……”沈砚咬着牙问，腿上的骨渣尖又冒高了点，疼得他额头冒冷汗，“你说，我都照做。”
守忌使歪了歪头，秃鹫的眼里竟映出玛尼堆的景：“先把引忌叶放进木盒，再用牛皮袋里的天葬土把木盒埋了——埋在宿舍后的老槐树下，埋的时候得念补忌咒，念三遍，每遍都得想着西院的记，让忌土认你的记，这样啄灵才不会再找你。”它说着就往桌上的牛皮袋抬了抬爪，“袋里还有酥油，埋完后洒在土上，算是给天葬台的供品。”
沈砚盯着牛皮袋，手却没动——他想起刚才木盒里的手骨，想起血洼里的藏民脸。守忌使的话能信吗？可腿上的疼越来越烈，玻璃里小石头身后的影子越来越近，影子手里的牛皮袋已经打开，灰黄的土正往小石头的方向飘。
“别磨蹭！”守忌使突然往前迈了步，氆氇下摆的血渍滴得更快，“那孩子的记已经被忌土沾了，你再磨蹭，他就会跟着影子走，走到天葬台，变成最小的守忌骨！”
沈砚没再犹豫，攥着柏叶往木盒走——每走步，腿上的骨渣就冒高点，疼得他几乎要跪下来。他把柏叶放进木盒，柏叶刚碰到盒里的藤叶，就“滋啦”冒起暖烟，烟里飘出西院的味——是槐花香，是薄荷凉，是藤丝上的雾珠味，暖得他眼睛发湿。
“快埋！”守忌使的声音更急了，玻璃里的景变了：小石头已经站起来，正往影子的方向走，影子手里的牛皮袋土飘得更欢，土粒落在小石头的袖口，袖口瞬间泛青，和他腿上的忌印一模一样。
沈砚抓起牛皮袋，没顾着腿上的疼，往宿舍外跑——宿舍门没关，守忌使跟在他身后，秃鹫的爪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像骨渣在敲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晃，晃得影子像要扑过来，树底下的土是松的，像刚被人挖过。
“就在这埋！”守忌使停在槐树下，爪尖往地上指了指——地上有个小坑，坑底竟泛着灰黄，和牛皮袋里的天葬土一模一样，“这坑是我阿爸挖的，早就等着埋你的木盒。”
沈砚蹲下来，腿上的骨渣尖已经刺破了裤腿，露出点白森森的尖，疼得他几乎握不住木盒。他把木盒放进坑，刚要往盒上撒天葬土，就听见槐树上传来“沙沙”声——不是风吹的，是柏叶的响，树桠上竟挂着不少泛金红的柏叶，每片叶上都缠着红绳，红绳上挂着布包，布包和阿宁奶的一模一样，布包口渗着血，血滴在木盒上，木盒瞬间泛青。
“念补忌咒！”守忌使的声音发颤，竟带着点慌，“快念！槐树上的是啄灵化的柏叶，它们要抢木盒！”
沈砚赶紧念补忌咒——是守忌使刚才教他的，藏语的咒词，念出来竟带着西院的暖。第一遍念完，坑底的土开始冒暖烟；第二遍念完，槐树上的柏叶晃得更欢，布包里的血渗得更快；第三遍念完，守忌使突然尖声喊：“洒酥油！快洒！”
沈砚赶紧从牛皮袋里摸出酥油，往土上洒——酥油刚碰到土，就“腾”地冒起光，不是冷光，是暖光，像西院的日头。光里飘出股腥气，腥气得守忌使往后退了两步，秃鹫的眼里竟露出怕的神色。
暖光慢慢裹住木盒，木盒里传来“叮”的声——是西院铜铃的响，响得槐树上的柏叶瞬间蔫了，布包也不渗血了，红绳慢慢松开，布包里掉出的不是骨渣，是片藤叶，藤叶泛着浅青，和西院的藤丝一模一样，叶上还沾着点雾珠，雾珠滴在土上，土瞬间不泛灰黄了，变成了西院的褐土。
沈砚盯着藤叶，突然觉得腿上的疼轻了——他低头看，腿上的青灰正在慢慢退，骨渣尖也在往皮肤里缩，缩得没了踪影，只留下点浅红的印，像被藤丝蹭过的痕。
“成了……”守忌使的声音软了下来，秃鹫的模样竟慢慢变了——氆氇里的身子不再是秃鹫，变成了个穿藏蓝衣裳的少年，少年的脸泛着白，下颌线沾着霜，和刚才来宿舍的男人有七分像，“补忌成了，啄灵不会再找你了。”
沈砚愣了愣，刚要问什么，少年就往槐树下退了退，退到树影里：“我阿爸说，你是个重记的人——西院的记暖，能压得住天葬台的冷。刚才我吓你，是怕你不补忌，被啄灵缠上。”他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往沈砚手里扔，“这是阿佳给你的，她说西院的柏叶，还是该留着暖藤芽，别再埋去天葬台了。”
沈砚接住布包，布包软乎乎的，里面是片柏叶——泛着金红，叶上的浅红符号还在，像阿宁奶的红绳纹，布包上还沾着槐花香，暖得他手心发颤。
“我走了。”少年往树影里缩了缩，身影慢慢变得透明，“那姑娘已经安全了，她会把西院的记带回去，给清迈的老寺添暖。你也别再想天葬台的冷，好好守着西院的暖，守着那孩子。”
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沈砚蹲在槐树下，打开布包——柏叶上竟放着颗糖三角，糖三角没发黑，还泛着暖黄，糖渣沾在柏叶上，甜得像西院的糖。他把布包揣在怀里，往宿舍走——腿上的疼全没了，只剩下浅红的印，像藤丝绕在腿上，暖乎乎的。
回到宿舍，沈砚往桌上看——木盒没了，牛皮袋也没了，只剩下那杯倒了的姜茶，茶渍在地上，竟变成了藤丝的形状，绕着桌腿转了圈，像在护着桌子。窗玻璃上的鸟粪全没了，玻璃里映出的不是天葬台，是西院的荒藤园：小石头蹲在藤架下，手里攥着片藤叶，藤丝已经绕满了铜铃，“叮”的声从玻璃里飘出来，软乎乎的，像雾珠砸在铜铃上。
沈砚走到窗边，刚要伸手碰玻璃，手机突然响了——是阿宁的电话，声音里带着笑，混着槐花香：“沈哥，我刚从纳木错回来，那藏民阿爸说补忌成了！我把西院的柏叶埋在了清迈老寺的藤架下，埋的时候还念了你教我的西院的事，寺里的师父说，这柏叶能让藤芽长得更暖！”
沈砚笑着应着，眼盯着玻璃里的西院——小石头已经站起来，胡叔拉着他的手往巷口走，两人的手牵得紧，像怕走散似的，袖口沾着槐花香，暖得晃眼。
挂了电话，沈砚把怀里的布包放在桌上，布包里的柏叶飘出暖烟，烟里映出西院的景：藤丝绕着铜铃，蚂蚁围着藤根，薄荷沁着凉，槐花香漫着园，张婶在撒小米，王嫂在护藤芽，李伯在松新土，凌峰和苏晓在拾柏叶，暖得像幅不会凉的画。
他坐在桌前，盯着暖烟里的景，突然觉得心里的冷全没了——天葬台的冷再凶，也压不住西院的暖；守忌骨的怕再烈，也抵不过牵牵的情。往后他只要守着这暖，守着那孩子，守着园里的藤丝和铜铃，就什么都不怕了。
窗外的老槐树又“沙沙”响了，这次是真的风吹的，风里裹着槐花香，飘进宿舍，绕着桌上的布包转了圈，暖得沈砚嘴角翘了起来——他知道，明天去西院，定能看见藤丝绕得更紧，听见铜铃响得更勤，小石头会蹲在青石板上，往他手里塞颗热乎的糖三角，糖渣沾在指尖，甜得像西院的暖，像牵牵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