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正心武馆”的邀请，如同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陈默感觉自己的拳架都轻灵顺畅了几分。
他更加专注于学业、图书馆以及武协的日常活动，享受着燕园里这份纯粹而充实的节奏。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默刚在未名湖边练完拳，正准备去食堂，手机再次响起，依然是那个王经理的号码。陈默微微蹙眉，还是接通了。
“陈先生，冒昧再次打扰。”王经理的声音依旧客气，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热情，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上次您的决定，我们馆长深感遗憾，但也表示理解。不过，馆长他对您的身手确实是念念不忘，心生敬佩。”
陈默没有接话，静待下文。
“是这样，”王经理话锋一转，“我们武馆近期承接了一个重要的企业团建项目，对方点名希望看到高水平的传统武术实战展示。馆长认为，这是一个向高端客户展示传统武术真正魅力的绝佳机会。所以，他想再诚挚地邀请您一次，不需要您长期任职，只希望您能作为特邀嘉宾，参与一次内部的实战考核。”
“实战考核？”陈默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为了确保展示的效果和安全性，我们需要对参与展示的教练进行最后的评估。”王经理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馆长特意安排了三位我们武馆目前实战能力最强的教练，希望能与您进行一场友好的切磋交流。当然，这纯粹是内部技术研讨，点到为止。而且，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您参与，我们都会支付五千元的辛苦费。如果您能通过考核，并且愿意在团建活动上出场，出场费另算，绝对丰厚。”
陈默握着手机，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他听明白了。所谓的“实战考核”、“友好切磋”，不过是杨震不甘心被拒绝，换了一种方式，想要掂量他的真正斤两，甚至带有几分“教训”一下他这个“不识抬举”的年轻人的意味。以一敌三，好大的阵仗。而那五千元，既是诱饵，也像是在说：看你值不值当初拒绝的两万月薪。
若是几天前，心绪尚被金钱扰乱的陈默，或许会犹豫。但此刻，他心湖澄净，反而被激起了一丝属于武者的好胜心。他想起爷爷说过，功夫不是用来争强好胜的，但若是有人非要伸量，也无需畏缩，正好借此印证所学，看清自身不足。
“时间，地点。”陈默言简意赅，语气平静无波。
“明天下午两点，武馆一号实战厅。”王经理似乎没料到陈默答应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才回答。
“好。”陈默挂断了电话。
次日下午一点五十分，陈默准时踏入“正心武学馆”。王经理早已等候，直接将他引向了位于武馆最深处的一号实战厅。这里比外面的训练区更加封闭，地面铺着厚厚的专业格斗垫，四周墙壁装有防护软包，气氛肃杀。
杨震馆长站在场地中央，身边站着三位气息精悍的男子。一位是陈默上次见过的散打教练，身材高大，肌肉贲张，眼神凶狠，名叫雷豹，一位是练泰拳的教练，皮肤黝黑，肘膝部位布满老茧，目光如鹰隼，叫阿泰，第三位则让陈默多看了一眼，那人身形精瘦，步伐轻灵，眼神飘忽，是练咏春的，叫叶准，据王经理介绍是叶知秋的同门师兄。
这三人，分别代表了外家硬功的刚猛（散打）、关节打击的狠辣（泰拳）和近身短打的灵巧（咏春），组合在一起，几乎覆盖了站立格斗的主要攻击范围。杨震为了这次“考核”，可谓煞费苦心。
“陈默小友，果然是信人。”杨震抱拳笑道，眼神却锐利如刀，“这三位是我们武馆的顶梁柱，今天由他们向你请教一下陈氏太极的实战技法，还望小友不吝赐教。”他绝口不提“考核”二字，但场中的火药味已然弥漫开来。
“杨馆长客气，互相学习。”陈默还礼，神情依旧平淡。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灰色练功服，缓步走到场地中央。
没有裁判，没有规则，只有杨震一声“开始！”。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雷豹便如同一头出闸猛虎，率先发动攻击。一记低扫腿带着风声扫向陈默下盘，势大力沉，若是扫实，足以让人骨裂。与此同时，阿泰如同鬼魅般切入中线，一记凌厉的泰式肘击直取陈默面门，快如闪电。而叶准则封住了陈默侧翼的退路，日字冲拳如同雨点般笼罩而来，封锁他闪避的空间。
三人配合默契，一上来就是杀招，显然是想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将陈默击垮！
场边的杨震和王经理屏住了呼吸。
面对这来自三个方向、风格迥异却又相辅相成的致命攻击，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丝毫慌乱，在间不容发之际，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顺着雷豹扫腿的力道方向轻轻一旋，不仅避开了这记重扫，更是借其力道，身体如同陀螺般贴近了正面强攻的阿泰。
“贴山靠”的身法，在此刻被他运用到了极致，但并非靠打，而是“贴”和“化”。在贴近阿泰的瞬间，他手臂一抬，用一个细微至极的“掤”劲，迎上了那记凶猛的肘击。并非硬挡，而是在接触的刹那，手腕一旋，如同抚摸旋转的球体，将那股刚猛至极的肘劲向侧上方引带而去。
阿泰只觉得自己的肘部像是撞在了一个滑不留手的圆球上，凝聚的力量瞬间被带偏，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而陈默借着他前冲的势头，腰胯一抖，肩部微微一震，一股短促的“按”劲吐出。
“嘭！”阿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侧面刮到，整个人横着跌飞出去，虽然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在空中调整，勉强落地，却已是狼狈不堪，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陈默刚化解掉阿泰的攻势，叶准那密集的日字冲拳已然临身。陈默不退反进，步法如趟泥，瞬间切入叶准的内门。咏春讲究寸劲和中线突破，但陈默的切入更加彻底，几乎与叶准贴身而立。
叶准的短打优势在如此近距离下反而难以施展。陈默双臂如封似闭，用的正是太极推手中的“缠丝劲”，手臂如同柔韧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叶准攻来的手臂，一捋一带，破坏了其重心。叶准只觉得一股旋转的力道从手臂传来，身不由己地被带得旋转半圈，中门大开。陈默顺势一个“搂膝拗步”，膝盖轻轻顶在叶准失衡的支撑腿后侧。
叶准下盘被破，整个人向后仰倒，虽然一个后手翻化解了摔倒的窘态，但攻势已彻底被瓦解。
而此时，最先发动攻击的雷豹，刚刚收回扫空的腿，调整好重心，便看到两位同伴在眨眼间被逼退，心中骇然。但他凶性已被激起，怒吼一声，一记势大力沉的右手直拳，如同炮弹出膛，轰向陈默后心！
陈默仿佛背后长眼，在雷豹拳头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左侧滑开半步，同时右臂如同鞭子般向后甩出，不是格挡，而是“挒”劲！手臂如同钢鞭，精准地抽击在雷豹出拳的手臂肘关节外侧。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雷豹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剧痛，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整条右臂都抬不起来了。陈默借此机会，身体回转，左掌顺势在他胸口轻轻一按，用的是“按”劲中的“凌空劲”，并未实实打中，但那股透体而过的劲力，已让雷豹胸闷气短，连连后退，再也无法组织有效进攻。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实战厅内一片死寂。
杨震和王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场地中央。陈默依旧站在那里，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手与他无关。灰色的练功服甚至没有多少褶皱。
而武馆最强的三位实战教练，一个捂着胸口喘息，一个揉着发麻的手臂，另一个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三人看向陈默的目光，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后怕。他们三人联手，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就在一个照面间被纷纷逼退，甚至击伤（雷豹的手臂）！这是何等恐怖的差距？
杨震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原本以为陈默只是推手功夫了得，真到临场实战，面对不同流派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未必能应付自如。他甚至存了借此机会压一压这个年轻人傲气的心思。可眼前的结果，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这年轻人的听劲、化劲、发劲，以及那种在围攻中依旧保持的冷静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已经到了一个他难以理解的境界。
他快步走上前，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真诚，甚至带着几分恭敬：“陈默小友……不，陈师傅！佩服！杨某心服口服！之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这一次，他称呼的是“陈师傅”，这是武术圈内对真正有实力者的尊称。
陈默缓缓收势，平静地看着杨震：“杨馆长，考核结束了吗？”
“结束了！结束了！”杨震连忙道，“陈师傅的身手，堪称宗师风范！那企业团建的事……”
“抱歉，杨馆长，”陈默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的答案和上次一样。武术于我，是修身之道，非表演之技。告辞。”
说完，他不再看杨震和那三位神色复杂的教练，径直走向场边，拿起自己的外套，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实战厅。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杨震脸上那混合着遗憾、敬佩与一丝懊悔的复杂表情。他知道，他可能永远错过了，与一位真正的年轻宗师合作的机会。
而陈默，走在回校的路上，内心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更加清明。这一次的“以一敌三”，不仅印证了他拳法的实战效力，更重要的是，让他在复杂的局面中，更加清晰地守住了自己的“中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