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漫长的黑暗。
陆炎感觉自己像是在无尽的深渊中沉浮,身体时而如同被投入熔炉,灼热剧痛;时而又如坠冰窟,寒冷刺骨。虎牢关前那倾尽所有的一击,几乎榨干了他这具身体所有的潜能,也带来了严重的反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黑暗,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人声。
“……元气大伤,经脉亦有损,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何时能醒?”
“难说,看其造化……”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影逐渐凝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军帐的顶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气味。
“醒了!恩公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稚嫩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他最初救下的流民中的孩子。
视线逐渐清晰,陆炎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净皮毛的行军榻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薄被。伤口被仔细地包扎过,虽然依旧疼痛,但已不再有那种撕裂般的灼痛感。帐篷里除了那孩子,还有一个穿着文士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正是戏志才。
“陆壮士,感觉如何?”戏志才见他醒来,上前一步,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关切。
陆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戏志才示意那孩子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生机。陆炎缓了口气,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这里是?”
“壮士已昏迷三日。”戏志才道,“此处是曹公中军大营。那日壮士力竭昏迷,是主公亲自将你带回,并召来了营中最好的医官救治。”
曹操亲自带回?陆炎心中微动。这份礼遇,不可谓不重。
“吕布……虎牢关……”他更关心战局。
戏志才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壮士虎牢关前震落吕布画戟,已传遍联军!如今‘并州陆炎’之名,天下谁人不知?联军士气大振,连日攻关,虽未竟全功,却也给了西凉军巨大压力。那吕布……自那日后,便称伤不出,再未露面。”
陆炎默默听着。效果达到了,甚至超出了预期。他这块“璞玉”,经过虎牢关一役,已然被雕琢成了令天下侧目的“美玉”,或者说……一柄令人忌惮的“凶器”。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曹操爽朗的笑声:“可是我们的陆壮士醒了?”
帘门掀开,曹操迈步而入,身后跟着夏侯惇、夏侯渊等一众将领。此刻的曹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情,与几日前那深沉难测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炎见过曹公。”陆炎挣扎着想坐起,却被曹操快步上前按住肩膀。
“壮士有伤在身,不必多礼!”曹操打量着他,感慨道,“那日一见,便知壮士非比寻常,却不想,竟能创下如此惊世之功!震落吕布画戟,壮哉!快哉!”
“曹公过誉,侥幸而已。”陆炎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他深知,此刻越是得意,越是危险。
“诶,何必过谦!”曹操大手一挥,“此乃实至名归!壮士如今名动天下,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正题来了。陆炎心念电转,知道这是决定自己下一步走向的关键时刻。
他沉吟片刻,看向曹操,目光坦诚:“曹公厚爱,陆炎铭感五内。然,陆炎一介武夫,性情散漫,恐难适应军旅严苛规制。且此番重伤,需时日静养,方能不负曹公期望。”
他没有直接拒绝,但委婉地表达了不想立刻被纳入曹操军事体系的意思。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哦?那壮士之意是?”
“承蒙曹公收留,陆炎愿暂借曹公麾下一隅之地养伤,并领一独立营号,自行招募些许乡勇,以为曹公驱策前部,略尽绵力。”陆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独立领兵权,这是他的底线。他需要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力量,而不是完全融入曹营,成为其中一员战将。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夏侯惇等人面露异色,独立营号?这要求可不低!这意味着陆炎将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几乎等同于附庸势力。
曹操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手指无意识地在榻边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地看着陆炎。他在权衡。陆炎的价值毋庸置疑,但其难以掌控的特性也暴露无遗。强行留下,恐生间隙;放其独立,又恐养虎为患。
片刻的沉默后,曹操忽然哈哈一笑:“好!壮士快人快语!既然壮士有意,曹某便准了!即日起,设‘炎耀营’,陆炎为统领,可自行招募五百士卒,一应粮草军械,由我军供给!”
“多谢曹公!”陆炎心中一定,拱手道谢。五百人,不多,但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此外,”曹操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壮士既‘取’了那吕布的画戟,此物如今便归壮士所有,已命人取回,稍后便送至营中。”
方天画戟!这不仅是神兵利器,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巨大的象征!曹操将此物给他,既是示好,也是一种无形的考验和牵引——拿着吕布的兵器,你陆炎,必将永远站在吕布的对立面!
陆炎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但他并无畏惧,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炽热:“多谢曹公!”
正事谈妥,曹操又关切了几句伤势,便带着众人离去。
他们刚走不久,亲兵便抬着一个长长的、包裹着锦布的兵器架送入帐中。揭开锦布,那杆曾属于吕布的方天画戟赫然呈现!戟杆冰凉,刻画着精美的蟠龙纹路,戟刃寒光四射,即便静静地立在那里,也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与煞气!
陆炎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冷的戟杆,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杆戟,饮血无数,见证了吕布的辉煌,也见证了他的“败绩”。如今,它属于自己了。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统领,营外有数批使者求见,皆言奉自家主公之命,前来拜会陆将军。”
戏志才尚未走远,闻言回头,对陆炎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陆炎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心中的波澜。名动天下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了。
首先来的是一名袁绍的使者,言语间极尽拉拢,许以高官厚禄,暗示在曹操麾下是明珠暗投。陆炎以伤重需静养,暂无意另投他处为由,客气地打发走了。
接着是公孙瓒的使者,赞赏其勇武,邀其共击胡虏。陆炎同样婉拒。
甚至还有徐州陶谦、北海孔融等人派来的使者,多是表达仰慕,结个善缘。
这些试探都在预料之中。陆炎深知,此刻根基未稳,贸然改换门庭绝非明智之举。留在曹操这里,借助其资源发展自身力量,才是上策。
然而,最后一位访客,却让他有些意外。
来人并未通报姓名,只递上一枚古朴的玉佩。戏志才见到此玉佩,脸色微变,低声对陆炎道:“是……宫里的人。”
一名面色苍白、声音尖细的中年人被引入帐中,他并未多言,只是传达了陛下(汉献帝)对陆壮士勇武的“嘉许”,并隐晦地询问壮士对“汉室”的看法,最后留下了一封密诏和一道空白任命文书,内容竟是任命陆炎为“羽林中郎将”,负责“拱卫京畿”!
送走这位神秘的使者,陆炎看着那封密诏和空白文书,眉头紧锁。汉室?一个被董卓操控的傀儡皇帝?这池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
他名动天下的第一步,已然踏入了这天下最核心的漩涡之中。各方势力如同蛛网般缠绕而来,机遇与杀机并存。
手握冰凉的方天画戟,陆炎望向帐外纷乱的军营和更远处广袤而未知的天地。
路,已经选好。
下一步,便是如何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让“炎耀”之名,真正照耀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