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父子的到来与对新式马具毫不掩饰的推崇,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其引发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大秦军方高层。老将军雷厉风行,当日便进宫面圣,以他数十年的军旅威望和极具说服力的现场演示(由王贲亲自在宫苑内装备马具展示),让嬴政亲眼目睹了这“骑兵三件套”带来的颠覆性变化。
嬴政虽不轻易表露情绪,但眼中那骤然而起的精光,已然说明了一切。他当即下诏,将马蹄铁、高桥马鞍、双边金属马镫的制造工艺列为最高军国机密,由少府与天工苑共同掌控,设立专坊,调集精锐匠人,日夜赶工,优先装备北地蒙恬所部骑兵。同时,严令封锁消息,凡有泄露者,夷三族!
军方的态度自此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以往对天工苑和“格物”之学还抱有疑虑或将信将疑的将领,在亲眼见识或听闻了马具的神效后,纷纷转变态度。蒙恬更是第一时间写信给扶苏,字里行间充满了激动与感谢,并表示北军将全力配合新装备的训练与实战检验。天工苑的门前,开始出现更多身着戎装、态度恭敬的军方使者。
然而,扶苏的思考并未停留在装备的更新上。 装备是骨架,而训练与战术,才是血肉与灵魂。拥有了新马具的骑兵,需要新的训练方法来最大化其效能,甚至需要发展出全新的战术体系。
这一日,扶苏邀请蒙恬(已奉旨回防北地,此次是书信往来)与王贲(受王翦之命常驻咸阳协调马具生产)至天工苑密谈。
在一间戒备森严的静室内,扶苏摊开了一卷他亲自绘制的草图,上面并非器械,而是一些看似简单的训练设施示意图和阵型演变图。
“蒙将军,王将军,新马具虽利,然若训练不得法,亦难发挥其十成威力。”扶苏开门见山,“我以为,骑兵训练,当有所革新。”
他指着草图解释道:“其一,基础体能需强化。 可设置障碍跑道,令军士负重跨越壕沟、矮墙、绳网,锤炼其爆发、耐力与协调。其二,人马协同需专练。 借助新马镫之便,可增加骑射靶场的训练强度与难度,设置移动靶、隐蔽靶,并练习在疾驰、转向中精准开弓。更重要的是,”扶苏目光炯炯,“可尝试训练骑兵在马镫借力下,进行集团冲锋劈砍与马上格斗!这将彻底改变以往骑兵以骑射骚扰为主的战术,使其成为能够正面凿穿敌阵的重锤!”
王贲看着那些前所未闻的训练科目,眼中异彩连连,他本身就是勇将,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公子所言极是!以往骑兵冲锋,骑手需分心稳定自身,劈砍力道大减。若有此镫借力,冲锋之势配合全力劈砍,其威力……难以想象!”
扶苏点点头,继续道:“其三,心理素质需磨练。 可模拟战场混乱场景,如巨响、烟雾、突发状况,训练战马与骑手的镇定与应变。其四,小队战术需配合。 新马具使得骑兵机动性更强,可演练更复杂的小队穿插、分割、包围战术,发挥其灵活优势。”
这些训练思想,融合了后世军事训练的精华,虽因条件限制无法完全照搬,但其核心理念——科学化、系统化、贴近实战,已然超越了时代。
蒙恬在收到王贲转呈的详细书信后,回信极快,只有八个字:“公子深谋,蒙恬拜服!北军即刻照此操练!”
军方的大力支持与迅速落实,让扶苏深感欣慰。他知道,一支更加强大的军队,不仅是开疆拓土的保证,更是未来应对任何内部动荡、推行更深层次改革的坚实后盾。
处理完军务,扶苏的思绪,再次飘向了南方,飘向了那片蔚蓝的海洋。
马具的成功,农业的改良,民生的改善,军队的强化……这一切,都在为他心中那个更宏大的目标积蓄力量。而那个目标的核心之一,便是远航。
他再次拿出了那幅绘制已久的“世界作物图”,手指轻轻点在上面几个关键的位置:占城(越南中部,占城稻)、天竺(印度,棉花、甘蔗等)、乃至那片遥远的新大陆(玉米、红薯、土豆)。这些作物,是真正能让帝国摆脱粮食危机、丰富物质文明、支撑人口增长的基石。
“是时候了……”扶苏轻声自语。
他召来王绾与公输哲,将远航的构想正式提上日程。
“王令丞,请会同少府,核算府库,开始秘密筹备远航所需物资:坚固的海船、耐储存的粮秣、充足的淡水、用于交易的丝绸、瓷器、以及……熟练的舟师与水手。”
“公输先生,天工苑接下来的重点之一,便是船舶设计与改良。我们要设计出能够抵御风浪、适合远洋航行、载重量更大的海船!可借鉴江东楼船之利,结合‘格物’之理,在结构、风帆、导航设备上加以改进。同时,司南(指南针)的实用化改良,也需加快进度!”
王绾与公输哲面色凝重,他们知道,这将是比雪盐、新农具、乃至马具都更加庞大和冒险的计划。远航深海,在这个时代,无异于挑战未知的禁区。
“公子,远航风险极大,且耗资巨万,朝中恐有非议……”王绾谨慎地提醒。
扶苏目光坚定:“风险与机遇并存。若成功,带回之物种,其利远超万金!至于非议……”他顿了顿,“待我们准备充分,拿出可行的方案与预期的巨大收益,父皇……会支持的。当前,只需秘密筹备,积累技术。”
他看向窗外,目光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波澜壮阔的海洋。
“我们必须走出去。唯有见识过世界的广阔,才能让大秦真正摆脱内卷的宿命,走向一条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文明之路。”
天工苑的灯火,再次为新的目标而亮起。这一次,他们的目光投向了比关中平原、比北方草原更加遥远的地方——那孕育着无限生机与挑战的浩瀚海洋。扶苏知道,当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大秦探索船队扬帆起航之时,将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