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贾市掾的落网与招供,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让咸阳朝堂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各方势力都在观望,等待着下一波冲击的到来,猜测着长公子扶苏的刀锋,下一步会指向何处。
然而,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扶苏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并将调查的矛头成功引向敖仓乃至更高层面后,反而显露出一种“以退为进”的姿态。
他没有继续在朝堂上高调施压,也没有频繁出入治粟内史衙署指手画脚。他将对外的事务主要交由王绾与已然崭露头角的萧何去协同推进,自己则仿佛再次沉潜下来,将大部分精力放回了天工苑。
这一日,天工苑核心密室内,扶苏召见了王绾与公输哲。
“彭城一案,已按律交由御史台与廷尉府彻查,我们的人从旁协助即可,不必冲在最前面。”扶苏语气平静,手指在案几上的一幅简易漕运图上划过,“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撕开了口子,引起了父皇和朝野的重视。再步步紧逼,反而会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
王绾点头表示理解:“公子所言极是。如今敖仓乃至少府内部必然风声鹤唳,正在全力抹平痕迹、断尾求生。我们若逼得太紧,恐狗急跳墙。”
“所以,我们暂时‘退’一步。”扶苏目光深邃,“让朝廷的法度去推进此事。我们当前的重中之重,依旧是夯实自身。公输先生,‘蒙学堂’第二批学员的招募与培训,必须加快。未来我们需要更多自己人,渗透到帝国的各个脉络中去。”
公输哲肃然应道:“公子放心,章程已拟定,不日便可张贴告示,面向关中良家子招募。只是……此举是否会再引来‘结党’非议?”
扶苏淡然一笑:“我们招募的是学习‘格物’实务的学子,将来是要去做事、去推广新政的,并非培植私人党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况且,唯有让更多人通晓此道,我大秦方能持续强盛,这才是真正的‘公义’。”
他顿了顿,看向王绾:“萧何在治粟内史那边如何?”
王绾脸上露出赞赏之色:“萧何真乃干才!处事公允,条理清晰,于钱谷刑名之务上手极快。如今借着核查漕运账目之机,已将治粟内史近年档案梳理了一遍,发现了不少以往被忽略的积弊。张漕运丞等人,如今对他已是忌惮三分,不敢轻易掣肘。”
“很好。”扶苏满意地点点头,“让他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借着这股东风,先在治粟内史站稳脚跟,积累人望与资历。未来,那里将是我们推行更深层次财税改革的重要据点。”
安排完内部事宜,扶苏的思绪再次飘向了东南方向。
“彭城那边,韩信现状如何?”他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毕竟,韩信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拿到了关键证物。
王绾回道:“已按公子吩咐,由我们的人秘密接应,安置在绝对安全之处。他身体有些冻伤和虚弱,正在调养,但无大碍。此人胆大心细,确是可造之材。”
扶苏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等他身体恢复,不必让他立刻回来。彭城经历此番动荡,原有的势力格局已被打破,正是浑水摸鱼、安插钉子的好时机。让他就地潜伏下来,设法接触那些因贾市掾倒台而失势的底层胥吏或船帮人员,暗中组建一张属于我们自己的、覆盖彭城码头的情报网络。告诉他,所需银钱物资,会秘密提供。”
这是一步暗棋。明面上的调查由朝廷进行,而暗地里,扶苏要建立自己独立的信息渠道,未来无论是监控漕运,还是应对其他变故,都能多一双眼睛,多一对耳朵。
就在扶苏布局的同时,泗水郡守为了响应朝廷严查漕运的旨意,同时也是为了撇清自身责任,对沛县码头进行了一轮整顿,更换了主管市吏。
这原本只是一次正常的人事调动,但在沛县,却让一个人看到了机会。
刘季凭借着近来积累的些许声望和与曹参的交情,又使出了他善于交际笼络的手段,竟然成功地将他的兄弟卢绾,运作到了这个新设的、负责协助管理码头秩序和协调税赋的岗位上!
虽然这依然是个无品无级的小吏职位,却意味着刘季的触角,第一次真正伸进了一个具有实际经济职能的领域。他并不关心什么漕运大局,他只知道,这码头每日往来的人流、货流,其中必然有可供运作的空间。
“卢绾,好好干!”刘季拍着卢绾的肩膀,脸上是惯有的、带着几分江湖气的笑容,“咱们兄弟在沛县,总算也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地方了!”
卢绾自然是唯刘季马首是瞻。刘季的势力,借着这阵东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又悄悄地壮大了一分。
章台殿内,嬴政听着蒙毅(廷尉卿)关于彭城案进展的禀报,以及黑冰台关于各方势力动向的密报,其中包括了扶苏“沉寂”于天工苑、以及刘季在沛县的小动作。
他挥退了蒙毅,独自沉吟。
“懂得适可而止,知道积蓄力量……扶苏,你比朕想象的要沉得住气。”
至于沛县那个名叫刘季的亭长?嬴政的目光甚至未曾在那份情报上多停留一瞬。市井之徒,小打小闹,于帝国大局,不过蝼蚁耳。
他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北疆的军报,以及少府内部一些隐晦的动向。漕运案掀起的风波,远未到平息之时,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从明面,转向了更深、更暗的层面。而他的长子,似乎已经做好了在这暗流中长期博弈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