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巨大的船坞已然清空,唯有那艘已然完成所有舾装、如同水中山岳般的“逐波号”,静静地停泊在深水区,等待着最后的指令。所有的工匠都已退去,只剩下一些水手在进行着日常的维护和清洁。这艘凝聚了天工苑无数心血、承载着帝国未来希望的巨舰,已然进入了启航前的最后待命状态。
扶苏在一众官员、匠宗、以及即将随船远航的核心成员陪同下,最后一次登上了“逐波号”。
甲板宽阔而坚实,经过桐油反复浸泡的木板在阳光下泛着深色的光泽。高耸的主桅与副桅如同巨人的臂膀,崭新的硬帆被精心捆扎着,只待升起时捕捉信风。复杂的帆缆索具如同蛛网般密布,却又井然有序。
公输哲引着扶苏逐一检查关键部位:“殿下请看,舵机经过加固,可承受更大风浪。所有桅杆与船体的连接处,皆以铁箍与榫卯双重固定。水密隔舱亦已全部完工,即便一舱破损,亦不致全船倾覆。”
在船艉楼一间特意辟出的导航室内,墨家学者亲自演示了那具被寄予厚望的航海司南。一个打磨光滑的磁石勺,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一个带有精确刻度的青铜底盘上,底盘下方设有简易的平衡机构以抵消部分船体摇晃的影响。
“殿下,经我等反复试验,在模拟中等风浪下,此司南指向偏移已能控制在五度以内,辅以星象观测,足以保证大致航向。”墨家学者语气中带着自信,也保留着一丝审慎,“然,若遇罕见之狂风巨浪,其稳定性仍难完全保证。”
扶苏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舱室内摆放的其它仪器:改进的牵星板用于测量星辰高度以估算纬度,简陋的量天尺用于测距,还有厚厚一叠根据现有知识绘制的、标注了海岸线、岛屿和推测洋流方向的东海海图。这些工具,便是这时代探索未知海洋的全部依仗。
走下“逐波号”,岸边已然集结起一支特殊的队伍。
约两百名精悍的士卒,由一名锐士营的军侯统领,他们是此行的护卫,不仅装备了强弩、“破虏”短刃,甚至还秘密配属了五具“流星火鸦”和二十枚“轰天雷”,以应对可能的海上冲突或登陆危险。
五十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和舟师,他们是驾驭这艘巨舰的骨干,脸上刻满了风霜,眼神中既有对海洋的敬畏,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对未知航程的忧虑。
二十名来自天工苑各部的匠人,包括木匠、铁匠、甚至还有一名初步掌握了炒钢法的年轻工匠,他们将负责船只的日常维护和可能的紧急修理。
五名由医学院选派、精通外伤与常见疾病的医者,携带着大量的药材。
三名通晓不同夷族语言的通译。
此外,船上还满载着可供全员食用半年的粮食、大量腌肉与淡水,以及用于交换的丝绸、瓷器、铜镜等物。最重要的,是那些空置的、铺好了防潮木屑的箱笼,它们将用来承载可能寻获的海外作物种子、药材标本、矿物样本,乃至…记录沿途风土人情的竹简。
扶苏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支即将远行的队伍,他们年龄各异,身份不同,但此刻,他们的命运都与这艘船,与帝国的未来紧密相连。
他召来了船长、护卫军侯,以及天工苑派出的匠人头领。
在一间临时辟出的静室内,扶苏神色凝重,开门见山:
“此行万里,吉凶难料。尔等肩负的,非止是一次简单的航行。”
“其一,探寻物产。留意一切不同于中土的谷物、果蔬、草木,尤其是那些耐旱、高产或可能有药用价值的,不惜代价,带回种子或幼苗!此乃活万民、固国本之希望!”
“其二,记录地理。绘制海图,记录岛屿、暗礁、洋流、风向,为我大秦日后开拓海路,奠定基石!”
“其三,留意异族。若遇海外之民,当持节怀柔,示以大秦威仪,探其风俗、物产、技艺。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擅动刀兵。然,若遇袭击,亦需以雷霆手段还击,扬我国威!”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
“其四,留意‘东海君’或类似神秘势力的踪迹。若有所见,记录其特征,切勿轻易接触或冲突,一切以安全返航、带回信息为要!”
“最后,”扶苏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海上不比陆地,风云莫测,人心易浮。船长主航行,军侯主护卫,匠头主船只,需同心同德,遇事共商!船上纪律,需比陆上更严!凡有动摇军心、违抗命令、乃至意图不轨者,无论何人,尔等有权临机处置,先斩后奏!”
“臣等(末将)明白!定不负殿下重托!”三人凛然应命,感受到了肩上那沉甸甸的分量。
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人员、物资、指令、乃至那份沉重而遥远的期望,都已装载于这艘名为“逐波”的巨舰之上。
它静静地停泊在渭水之中,吃水颇深,仿佛承载着一个帝国的重量,只待那选定吉日,东风起时,便将斩断缆绳,驶出这滋养了秦人数百年的河流,投入那片广阔、神秘而充满未知的浩瀚大洋,去追寻那渺茫而又无比真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