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杭泰玲,随即又狠狠钉在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周景兰身上,
“还有你,周景兰,惹是生非!果然是乡下带来的习气,上不得台面!看来今日不重重罚你们,你们是不知道这宫里的厉害了!”
她伸手就要去拉扯周景兰,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将两人拖回去严惩。
杭泰玲还想争辩,周景兰连忙拉住她,泪水终于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
就在李嬷嬷的手即将触碰到周景兰的手臂时,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响起:
“李嬷嬷,何事如此喧哗?”
许江姑姑不知何时已然赶到,如同定海神针般立在几步开外。
她目光沉静地扫过泪流满面的周景兰,一脸愤慨的杭泰玲,栅栏外面色尴尬、眼神闪烁的周能和那缩着脖子的妇人,最后落在李嬷嬷那蓄势待发的手上,心中已明白了十分。
她先是对李嬷嬷淡淡道,语气却不容反驳:“嬷嬷且去维持别处秩序吧,这里我来处理。”
李嬷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青红交错,碍于许江的位份和此刻众多目光,只得悻悻收回手,狠狠瞪了周景兰一眼,目光阴沉得像毒蛇,仿佛在说“走着瞧”,这才不甘心地退开几步,却仍竖着耳朵关注这边。
许江这才转向栅栏外,看着周能,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浸入骨髓的冷意:
“这位想必是周家父亲。太皇太后仁慈,准宫人与家人见面,是为慰藉思念之情,说说话便好。宫规森严,不允许私下传递物品,若有宫中赏赐,自有内官监按制送到府上。”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周能一眼,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分量:
“在宫中当差,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不为家族惹祸。攀附、索贿,皆是重罪。想必周家父亲,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
周能被许江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镇住,又听出她话中明确的警告之意,想到惹祸、重罪这些字眼,顿时冷汗涔涔,先前那点贪婪心思瞬间被恐惧取代,连连点头哈腰:
“是是是,姑姑说得是,小人明白,明白……景兰,你……你好生伺候,听姑姑的话……”说罢,再不敢多留,甚至不敢再看周景兰一眼,拉着那妇人,如同丧家之犬般匆匆挤出了人群。
许江这才看向两个小女孩,尤其是看向周景兰的目光,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
“见了面,了了心思,就回去吧。记住,宫墙之内,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和身边真正的姐妹。杭泰玲,今天言语冒失,记得回仁寿宫领罚。”
回仁寿宫的路上,四个小女孩默默走在一起。周景兰向杭泰玲低声道歉,愧疚因自己之事牵连了她。杭泰玲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依旧气鼓鼓的:
“景兰你别怕!那样的爹,不要也罢!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万玉贞和唐云燕也小声附和着,紧紧簇拥着周景兰。
周景兰望着宫道上高耸的红墙,那冰冷的朱色此刻却仿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宫外的家已经彻底回不去了,但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她似乎找到了新的、更为真实和温暖的羁绊。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至少此刻,她不是独自一人。而许江姑姑那看似淡然却及时出现的回护,如同暗夜里的一盏孤灯,虽不明亮,却足以指引她继续走下去的方向。
回到仁寿宫那间熟悉的耳房,气氛与去时已截然不同。杭泰玲因在金狮子门外大声喧哗,冲撞宫规,被罚跪在院中青石板上一个时辰。春寒料峭,石板冰凉刺骨,但她倔强地挺直着背脊,脸上并无多少悔意。
许江姑姑亲自过来看了一眼,语气依旧是惯常的训诫口吻:
“杭泰玲,今日之事,念你初犯,小惩大诫。往后需谨记,宫中行事,不可如此冒失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否则不仅害己,更会连累他人。”
她目光严厉地扫过站在一旁,面露担忧与愧疚的周景兰、万玉贞和唐云燕,“你们也都记住了。”
“是,姑姑。”几个女孩低声应道。
待许江转身欲走,却又在杭泰玲身边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心是好的。”
随即,她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这句几不可闻的肯定,却让杭泰玲一直紧绷的脸上,微微松动,甚至嘴角牵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许江一走,万玉贞和唐云燕立刻围到周景兰身边。万玉贞心直口快,拉着周景兰冰凉的手,气愤道:
“景兰,你爹……他也太刻薄了!那个女人,是你后娘吗?你娘才去了多久,他就……”
周景兰坐在通铺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无声地滚落。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心寒,在姐妹们的关切下终于决堤。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娘病了半年,家里钱都花光了……她刚走,爹就说家里养不起两个赔钱货,要把我们卖了换钱……姐姐被卖去了刘家做童养媳,我……我就被送进了宫。我原以为,他只是没办法……可没想到,他转头就娶了新妇,还……还盼着生儿子……”
她想起父亲那谄媚又贪婪的嘴脸,想起那陌生妇人隆起的腹部,只觉得心如刀绞。
万玉贞听了,眼圈也红了,她握住周景兰的手,低声道:
“我爹也是……他眼里只有我弟弟。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弟弟。我娘悄悄塞给我一个鸡蛋,被我爹知道了,还要骂她浪费。他说女儿都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唐云燕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力搂住周景兰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
“不怕!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四个女孩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彼此身世中相似的苦涩,一种同病相怜、相依为命的情感,在这冰冷的宫墙内悄然滋长,比血缘更显珍贵。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一双充满算计的眼睛,早已盯上了她们。李嬷嬷借着巡查的由头,悄悄离开了仁寿宫,来到了清宁宫,向孙太后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