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志才那“将计就计”之策,如同一张精密的大网,已在幽州高层心中铺开。然而,张珩深知,再好的战略也需要关键的战术支点来支撑。仅仅依靠韩馥事后的悔悟和零星抵抗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在袁绍入主冀州之前,就埋下足以撼动其统治的钉子。
议事结束后,张珩并未立刻着手调兵遣将,而是单独留下了戏志才,屏退左右。
“志才,你之大略,已臻化境。然,欲使袁绍入彀后痛入骨髓,尚需几枚关键的棋子,在他最得意之时,予其致命一击。”张珩目光锐利,指向地图上冀州的几个重要郡国。
戏志才何等聪明,立刻领会:“三将军所指,可是在袁绍正式入主邺城,接收冀州权力,其野心彻底暴露,引得韩馥旧部离心离德之际,于关键郡国掀起反旗,令其首尾难顾,无法全力应对我幽州兵锋?”
“正是!”张珩颔首,“袁绍初得冀州,必先着力安抚邺城及周边,对偏远郡国控制力最弱。若此时,中山、安平、河间乃至渤海郡本土,皆有义旗高举,宣称反对袁绍篡逆,拥戴汉室或韩使君,则袁绍瞬间便会陷入四面起火之境地!”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知二人,或可成为此局关键之引信。”
“哦?何人?”戏志才好奇。
“韩馥麾下,长史耿武,别驾关纯。”张珩语气肯定,“此二人,忠直刚烈,素来不满袁绍跋扈,更对韩馥暗弱多有规劝。其忠义之气,可撼动部分冀州人心。”
戏志才眼中精光一闪:“二将军之意是……抢先一步,联络此二人?但此等忠义之士,恐难轻易被说动背叛韩馥。”
“非是背叛,乃是存续!”张珩纠正道,“我等并非要他们立刻反叛韩馥,而是让他们看清袁绍真面目,为冀州留一份反抗的火种!我可亲笔修书,陈明袁绍阴谋,指出韩馥让州之举无异于引狼入室、自取灭亡。请他们暗中联络各地忠义之士、不得志之将领,预先布置,一旦袁绍暴露出吞并整个冀州、排挤韩馥旧部的獠牙,便立刻在中山、安平、河间等地起兵,以‘讨逆扶汉’之名,占据半壁江山!届时,我幽州大军南下,与之呼应,则冀州可定,袁绍可逐!”
戏志才抚掌赞道:“妙!此乃里应外合之策!耿武、关纯乃冀州本土人士,素有清望,由他们暗中串联,比我们外人行事方便太多!且此举是保境安民、对抗篡逆,正合其忠义之心,成功的把握极大!”
计议已定,张珩立刻行动。他挑选了麾下最为机敏谨慎、且熟悉冀州情形的两名精锐,令其扮作商贾,秘密潜入冀州,将张珩所写书信亲手交到耿武或关纯手中。
信中,张珩并未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命令,而是以同为汉臣、共忧国事的口吻,详细剖析了袁绍的“恐吓借刀”之计,预言了韩馥必将被迫让位的结局,并指出了袁绍得势后必然清除异己、独霸冀州的野心。他盛赞耿、关二人之忠义,恳请他们为了冀州百万军民,为了大汉朝廷,忍辱负重,暗中积蓄力量,待时机一到,便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并承诺,幽州刘皇叔必为他们的坚强后盾,届时将兴仁义之师,共讨国贼袁绍!
这封信,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耿武和关纯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邺城,耿武府邸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耿武与关纯两张凝重而愤怒的脸。他们反复阅读着张珩的来信,结合近日袁绍使者频频秘密会见韩馥、以及韩馥愈发惶惶不可终日的表现,他们不得不承认,信中预言,极可能成真!
“袁本初!欺人太甚!”关纯性情刚烈,气得须发皆张,“我早就看出此子包藏祸心!只恨使君……使君他……”他恨铁不成钢,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耿武相对沉稳,但眼中也燃烧着怒火:“张承霸所言,句句在理。若真让袁绍如此轻易窃取冀州,我等有何面目见冀州父老?有何面目对朝廷?”
“那依文威(耿武字)兄之见,我们该如何?难道真如张将军所言,暗中布置,以待时机?”关纯看向耿武。
耿武沉默良久,猛地一拍桌案,决然道:“不错!与其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冀州落入奸贼之手,不如奋力一搏!张珩刘玄德仁德之名在外,或许……真是冀州一线生机!我们即刻秘密联络信得过的郡守、都尉,尤其是中山、河间等地将领,陈明利害,预作准备!”
“好!我这就去安排!”关纯重重点头。
于是,在袁绍和他的谋士们自以为得计,忙着恐吓韩馥、接收胜利果实的时候,一股暗流已在冀州北部和东部的几个郡国中悄然涌动。耿武和关纯利用其在冀州多年的人脉和清望,秘密串联,将一批对袁绍不满或忠于汉室、同情韩馥的官吏将领团结起来,约定信号,囤积粮草,只待那最终时刻的到来。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切都如张珩与戏志才所料,在袁绍强大的军事压力和“善意”的“提醒”下,怯懦无能的韩馥最终顶不住压力,不顾耿武、关纯等人的拼死劝谏,将冀州牧的印信拱手让与了袁绍。
袁绍志得意满,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邺城,正式入主这北方最富庶的州郡。他初时还故作姿态,安抚韩馥及其部分旧部,但很快,其吞并整个冀州、排除异己的真面目便暴露无遗。他开始撤换关键位置的韩馥旧臣,安插自己的亲信,对昔日盟友的许诺早已抛诸脑后。
就在袁绍于邺城府中大宴宾客,庆祝自己兵不血刃拿下冀州,正做着号令河北、南向以争天下的美梦时,数道加急军报如同冰水般接连泼来!
“报——!主公,大事不好!中山太守张逸,突然打出‘讨逆扶汉,驱逐国贼’旗号,宣布脱离冀州管辖,拥兵自立,已截断我北上要道!”
“报——!安平郡都尉审配,联合郡中豪强,起兵响应中山,声讨主公……声讨主公篡逆!”
“报——!河间国相亦反!宣称奉韩使君密令,讨伐不臣!”
“报——!渤海郡内多处县城发生骚乱,有乱民打出‘袁绍还我冀州’旗号!”
一道道噩耗,如同晴天霹雳,在喧闹的宴会上炸响!刚才还觥筹交错、歌功颂德的大厅,瞬间死寂一片。袁绍手中的金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美酒溅湿了他华贵的袍服。
他脸色先是瞬间涨红,如同猪肝,那是极度的震惊与不信;随即又转为惨白,是计划被完全看穿、反遭算计的羞愤与恐慌;最后化为铁青,是看到自己刚刚到手、尚未捂热的冀州,竟然瞬间烽烟四起、半壁江山脱离控制的暴怒与绝望!
“噗——!”
急火攻心,气血逆涌!袁绍猛地张口,一股腥甜的液体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线!他指着西方幽州的方向,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向后轰然倒去!
“主公!”
“本初!”
“快传医者!”
大厅内顿时乱作一团,许攸、逢纪、郭图等谋士慌忙上前,武将颜良文丑也惊得手足无措。
袁绍这一气,非同小可,竟直接晕厥过去。历史上官渡之战后他才被气死,但此刻,他费尽心机,自以为得意无比的谋划被张珩与戏志才层层拆解,被其反手埋下的棋子炸得粉碎,这巨大的落差和羞辱,让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承受?
“是谁?安敢如此欺我!”在陷入彻底黑暗之前,这是袁绍脑海中最后的念头,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幽州边境,得知冀州北部烽烟四起的消息后,刘备已高举义旗,在张珩、关羽、张飞、赵云等大将的簇拥下,亲率数万幽州精锐,浩浩荡荡,跨过州界,正式拉开了“讨逆援冀”的序幕!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袁绍的噩梦,也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