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机场像一座不夜城,灯亮得毫无同情心。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噪音,跟远处广播里的中英法三语轮番播报混在一起,活成了大型背景白噪。沈欣欣的眼睛肿成两颗核桃,抱着林微光不撒手,嘴里机关枪似的蹦词:“落地报平安!时差算错也要报!遇到帅哥更要报!”周明宇则把陆辰逸拽到一边,胳膊勒脖子,声音压得很低:“家里放心,有哥。外面乱,别当超级英雄,该怂就怂。”说完往他口袋里塞了包中华,拍拍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国内”俩字被咔嚓切成两半。再回头,只能看见送行区模糊的人影挥着手,像被水晕开的颜料,渐渐糊成一片。微光忍不住多瞟了几眼,脖子刚伸长,就被陆辰逸揽着肩转回前方:“别看了,再看就要撞上柱子。等咱们回来,他们还得来接机,到时候记得让他们带烤串。”一句话,把离愁拧成玩笑,轻飘飘装进背包。
登机通道狭长,空调冷得过分。波音777趴在夜色里,机身像条吃饱的鲸鱼。找到自己的座位,微光把毛毯裹成蚕宝宝,仍觉得骨头缝里冒凉气。舷窗外,跑道灯排成两条金线,迅速后退,飞机一声咆哮,推力把人按在椅背上。城市缩成乐高模型,马路成线,车流成点,最后全被云海吞没。心脏跟着失重了一秒,她下意识攥住扶手,掌心被另一只手包住,温度透过皮肤递过来:“别怕,只是地球在放矮视角。”
机舱灯暗下,电影菜单滚动,多数乘客歪头入睡。微光掏出素描本,铅笔在纸面溜达,却画出一片乱线,像猫抓过。她叹口气,合上本子,转头对上陆辰逸的眼睛——那人正用阅读灯的光圈打量她,眸色深得像刚被夜色抛光。小声嘀咕泄露心底:“万一跟不上节奏,拖你后腿怎么办?”不是撒娇,是真怂。顶尖学府、金发天才、法语连滚带爬,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陆辰逸没急着灌鸡汤,只接过那本乱线涂鸦,翻到空白页,唰唰几笔,甩出一个坐标系。x轴标“time”,Y轴标“Growth”,一条曲线昂首向上,虽然中间偶有平台,末端却无限昂扬。他笔尖点在起点:“看,这是我们。初始值不高,底牌干净。”手指滑到斜率最陡那段,“接下来是狂飙期,每天吸收新知识,像干饭一样香。”平台期被轻描淡写掠过,“瓶颈?正常。躺平几天继续卷,曲线不会骗人。”最后箭头直指无穷大,尾音压低,却带着笑:“极限是正无穷,别怕,咱们一起开源。”
没有“你最棒”,也没有“相信爱能战胜一切”,只有一条冷冰冰却滚烫的函数,像给心脏装了起搏器。微光盯着那条线,胸口的小鼓不知不觉被敲稳,嘴角自己扬起:“行,那就一起上调参数。”脑袋靠过去,找到肩窝最合适的位置,闭眼,呼吸渐渐匀长。引擎在耳边打鼓,却奏出催眠效果。
十几个小时被切成碎片:半部电影、两杯酸奶、一次云层上的日出。舷窗透出橘红光,像有人在天边打翻橙汁。北美大陆渐渐铺开,海岸线弯弯曲曲发着金,金门大桥悬在雾里,红得低调。轮胎触地瞬间轻震,广播里机长说“wele to San Francisco”,尾音上扬,像给新章节加了感叹号。
入境大厅人潮汹涌,咖啡味混着香水味,自动门开合发出“嗖嗖”声。手机一开,通知栏瞬间被挤爆。陆辰逸滑开屏幕,斯坦福学联的欢迎邮件置顶,附件里一张合影——金发女生站c位,笑得比加州阳光还耀眼,标注写着“Elena Rosenberg,二年级,国际生助教”。他指尖停顿半秒,继续往下翻,神色没变化,只把屏幕往兜里一塞。
与此同时,微光手机“叮”一声,巴黎美院发来开学须知,末尾加粗黑字:“工作室导师——让·雷诺阿,格言:艺术不需要舒适区,弱者请自行离开。”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火药味,她挑挑眉,把邮件滑进收藏夹,像收下一封战书。
人群推挤着向前,他们拖着行李,一前一后。出口处玻璃门自动打开,冷风灌进来,带着太平洋的潮湿与咸。陆辰逸回头,伸手:“走吧,先去把行李放下,再去找点吃的。”微光把手指塞进他掌心,温度交换,步伐同步。身后是刚刚落地的钢铁巨鸟,前方是红绿灯闪跳的陌生街口,再远是太平洋岸线,和等待被命名的明天。
新的地图正在加载,光标闪烁,提示音滴滴作响。两条曲线,一条奔向硅谷的烈日,一条直指塞纳河的雨雾,却在时区缝隙里悄悄交汇,像函数里那个遥不可及的极限——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