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园城堡的会议厅长得像一条被拉直的S型走廊,橡木色墙壁把所有人的脸都刷成旧电影滤镜。评委席一字排开,名牌比人名还长,各种“博士”“策展人”“主席”叠在一起,像打翻的字母积木。空气里飘着紧张与咖啡的混合味,谁咳嗽一声都能引来半排回头。微光窝在候场区,膝盖上摊着折得皱巴巴的稿纸,胸前那枚无限胸针被灯照得晃眼,像自带闪光灯的小保镖。
昨夜中村裕一的笑还在脑子里重播,挥之不去,她干脆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鼓点轰隆隆,硬是把那笑压成背景噪音。工作人员喊名字,耳机一摘,世界瞬间静音,只剩心跳在喉咙里打快板。
上台那几步路,鞋底踩出吱吱声,像走在一页巨大的便签纸上。麦克风高度被调过头,她踮脚往下掰,金属杆发出“咔啦”一声,台下有人咧嘴——开场先送个动静,挺好。没有寒暄,没有“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直接开闸:
“小时候住的老房子,窗棂里嵌一块彩色玻璃,阳光穿过来,地面开出彩虹。那时候不懂什么叫艺术,只觉得亮的地方烫脚,暗的地方藏猫。”声音不高,却带着晨跑后的喘息感,像把观众拉进那条老巷子,一起蹲地上看光斑。说到大学捣鼓材料,她顺手掏出一块滤光片,朝灯前一挡,整面ppt瞬间染上雾蓝,“后来明白,颜色不是颜色,是选择——把噪点拿掉,留下的才叫自己。”
评委席开始有人点头,笔尖在纸上沙沙走,听起来像小雨落在铁皮屋顶。十五分钟的陈述,没有金句爆炸,也没有“主义”大甩卖,只是把创作过程拆成生活碎片:晾衣绳上的染料、被雨水泡皱的素描本、外婆腌菜坛子里捞出的青花瓷片……零散,却连成一条暗河,最后汇进《滤境》那块玻璃屏。说到“留白”,她停了两秒,让沉默替自己发声——会场跟着安静,连空调都识趣地降低风速。
提问环节前半段像温水泡澡:技术参数、材料寿命、展陈动线,答案早就倒背如流。直到北欧那位“毒舌”评委发难,一开口就是冰碴子:“星光学派是否只是迎合国际市场的漂亮贴纸?文化根基在哪?别告诉我在机票登机牌上。”问题甩出,现场温度瞬间降两度,有人端起杯子假装喝水,实则看戏。中村裕一不知何时猫在侧门,嘴角还是昨晚的同款弧度,像把尺子量好角度。
微光没急着张嘴,先深呼吸,目光从毒舌扫到中村,再扫回毒舌,像把冰碴子原路抛回去:“学派这词,谁爱谁拿走,反正我不领。文化根基?在血液里,在每天吃的米饭、喝的井水、被太阳晒出雀斑的皮肤里,它不用挂在嘴上,也绝不会因为换了个舞台就自动掉线。《滤境》讲的是人心——人心不分国界,却分真假。站在这里,是拿真东西换真对话,不是来贴条形码。”
话说完,整个会议厅静得能听见笔记本电脑风扇转圈。一秒、两秒,掌声像被点燃的鞭炮,从角落炸到全场。那位北欧评委挑了挑眉,笔尖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动作夸张得像给小学生批作业。中村裕一依旧笑,只是眼角抽了一下,像被隐形线拉紧,转身离场时背影像把收起的伞——看似优雅,实则滴水不漏。
走下台阶那刻,微光膝盖有点软,手心全是汗,却故意放慢脚步,让鞋底和地面摩擦出声响,像给节奏打板子。胸前的无限胸针随呼吸起伏,一闪一闪,仿佛在说:这一关,过了。但余光扫到门口,中村的背影刚好消失,门缝透进走廊的光,亮得刺眼,像另一场风暴的闪光灯。
后台走廊,记者们长枪短炮堵成一道人墙,问题连珠炮:“如何回应标签化?”“对GAc有何评价?”微光摆摆手,笑得像刚跑完八百米:“让我喘口气,答案在作品里。”工作人员护着她挤出重围,摄像机镜头擦过手臂,冰凉,像中村那句“有限的耐心”。
走出展馆,威尼斯的风带着潮味,拍在脸上,像奖励一个咸咸的吻。远处贡多拉船夫吆喝,声音绕过墙角,混进心跳里,咚咚咚,提醒:游戏才开局。评委的掌声、毒舌的√、中村的笑,全像扑克牌被洗进牌堆,下一张会是什么花色,没人知道。但此刻,锋芒已经亮出,剩下的,就看谁手快、谁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