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尚未散尽,天地间忽然陷入绝对的凝滞。飘落的尘埃定格在半空,摇曳的草叶保持弯曲的弧度,九公主鬓间将落未落的碧玉簪也凝固在光影之中。唯有天赐与九公主的意识,还能在这片冻结的时空中流转。
废墟中央,那三道本已消散的王座虚影再次浮现,但不再是分裂的个体,而是融合成了一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存在。祂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规则丝线交织而成的集合体,是“道”的显化。时间的长河在祂脚下蜿蜒流淌,星辰的生灭在祂眸中演绎轮回——这是创世神剥离了情感与执念后,最纯粹的本源意志。
“周念尘。” 意志的波动直接传入神魂深处,不带任何情感,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第十六世的变数,执念的结晶。你的存在,已扰动三界根基。归来,与吾融合,重启天地秩序,抹平一切错乱与伤痛。”
一股庞大无比的吸力自那意志中心传来,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牵扯天赐的神魂本源。他背后的混沌之翼纹路剧烈灼烧,仿佛要脱离他的身体,投向那规则的源头。
九公主虽身体被禁锢,但神魂在疯狂嘶吼,她感受到儿子正在被一种超越理解的力量从根源上“覆盖”、“替换”!
“休想!”
一声清叱,并非来自天赐,而是来自九公主!她鬓间那枚王母所赐的碧玉簪骤然炸裂,一股凛冽的寒意强行冲开了局部的时间冻结。这并非王母的力量,而是九公主以自毁一件本源护身符为代价,燃烧残魂换得的刹那反抗之机!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剑身狭长,透明如冰晶,内部却流淌着暗红色的血芒,散发出对“神性”极致的厌恶与毁灭气息——弑神剑!此剑并非实体兵器,而是九公主以自身对不公天规的恨意、对儿子无尽的爱意、以及三百年来承受的所有痛苦与磨难为材料,在神魂深处悄然淬炼的最终手段!本是防备幽冥鬼帝或其他大敌,却未曾想,第一个要面对的,竟是创世之源!
“我不管你是创世神还是什么鬼东西!” 九公主嘴角溢血,白发无风狂舞,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剑尖直指那规则集合体,“谁想抹去我儿子,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弑神剑的剑锋震颤着,与那创世意志散发出的规则之力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九公主的行为,如同螳臂当车,但她眼中那不惜同归于尽的决绝,竟让那冰冷的规则意志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娘!不可!”
天赐急喝。在九公主强行冲开禁锢祭出弑神剑的刹那,他也获得了行动的自由。他没有去看那恐怖的创世意志,而是第一时间闪身挡在了母亲身前。
他背对着那规则的集合体,面向着状若疯狂、准备拼死一搏的母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弑神剑上传来的那股决绝的悲意与毁灭气息,更能感受到母亲神魂正在因强行驱动此剑而飞速燃烧。
“念尘!让开!” 九公主眼中含泪,剑尖微颤,“祂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存在的根本!你若与祂融合,世间就再也没有周念尘了!”
天赐深深地望了母亲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撼,有痛惜,有明悟,最终化为一片澄澈的坚定。他没有回答母亲,而是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向那创世意志。
他额间那已化为浅灰色胎记的神纹微微发热,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凝滞的天地间:
“我,拒绝。”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奇异的力量,让那不断传来的神魂吸力为之一滞。
“理由。” 创世意志的波动依旧冰冷,但似乎带上了一丝探究,“融合并非消亡,而是升华。你将成为新的‘道’,执掌万物,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痛苦与纷争都将在重启中消弭。你母亲亦可摆脱轮回之苦,得享永恒安宁。此乃最优解。”
随着意志的波动,天赐和九公主眼前浮现出幻象:三界归于混沌,随后按照最完美的蓝图重新构筑,没有战争,没有不公,没有仙凡之别,没有生离死别……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最优解?” 天赐笑了,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桀骜与嘲讽,“像你一样,变成一堆冷冰冰的规则?那这新天地,与一座华丽的坟墓何异?”
他抬手指向周围被凝固的景象,指向母亲苍白却执拗的脸庞:“你看得见这尘埃落定的轨迹,算得出草木生长的规律,但你听得懂我娘歌声里的牵挂吗?你懂得凡人夫妻灶台边的笑语吗?你明白孩子拿到糖人时的欢喜吗?”
“你没有。” 天赐自问自答,语气斩钉截铁,“你所谓的完美世界,容不下一点‘意外’,容不下一丝‘差错’,更容不下……‘爱’这种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因他话语而愣住的九公主,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而我,是我娘用三百年苦难,一点一滴养大的‘意外’,是她和我爹‘差错’的结晶,是她用‘爱’浇灌出来的儿子。我不是你用来修正错误的工具,我是周念尘。”
创世意志沉默了。那规则集合体表面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高速推演着什么。良久,意志波动再次传来,第一次带上了些许……类似“困惑”的情绪。
“无法理解。你的选择,基于极低概率的情感变量,将导致三界继续走向不可控的混乱与熵增。逻辑错误。”
“那是你的逻辑。” 天赐昂首挺胸,背后那混沌之翼的纹路不再灼痛,反而散发出一种与创世意志隐隐对抗,却又截然不同的包容气息,“我的路,我自己走。三界的未来,也该由生活在其间的众生自己去书写,去试错,哪怕过程充满痛苦,那也是真实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命历程,而不是你规划好的剧本!”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势勃发,竟主动引动了体内那融合了猰貐、烛阴乃至一丝创世本源的力量,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宣示:
“你若执意要强行融合,那我便与你战!或许不敌,但我会让你知道,你眼中的‘错误’和‘变量’,拥有怎样的力量!”
九公主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手中的弑神剑缓缓垂下。泪水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与悲愤,而是骄傲与释然。她明白,她的儿子,真正长大了,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凝固的时空开始恢复流动,尘埃继续飘落,草叶继续摇曳。那庞大的规则集合体——创世神的纯粹意志,深深地“注视”了天赐片刻。
没有愤怒,没有逼迫,只有一种超越了善恶的、漠然的观察。
“变量已确认。路径偏离既定轨道。启动……备用方案。”
意志波动逐渐减弱,那庞大的规则集合体开始缓缓消散,化作最本源的规则丝线,重归于天地之间。
“守望吧,变量。你的存在本身,已是新规则的雏形。未来的‘劫’,将由你自行定义……”
最终,意志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周围焕然一新的废墟沃土,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压力骤去,九公主身形一晃,弑神剑化作流光重回她的神魂深处。天赐连忙扶住母亲,渡去温和的神力。
“娘,您没事吧?那剑……”
“没事。” 九公主靠在儿子肩上,疲惫却满足地闭上眼,“一把永远不希望再用到的剑罢了。”
她抬起头,看着儿子清晰坚定的眉眼,轻轻抚过他那化为胎记的额纹:“念尘,你刚才……很像你爹,但更像你自己。”
天赐握住母亲的手,望向湛蓝的天空,低声道:“我只是选择了我想走的路,和想守护的人。”
远处,雪山之巅,王母通过昆仑镜看到这一幕,缓缓关闭了镜面,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叹息。而极北之地的冰镜中,鬼帝残魂则发出了疯狂而兴奋的咆哮:“拒绝了!他居然拒绝了!混沌将临,这是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