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到,天边泛青。张定远站在东坪入口,火铳背在肩上,右手搭在枪管末端。他没穿重甲,只披了件轻皮袄,左肩的旧伤还在隐隐发紧。
石台前坐着一人,正是戚继光。面前摊开一张图卷,边缘压着四块小石子。他抬头看了眼张定远,没起身,也没说话,只用手指点了点图上的几处标记。
张定远走近,低头看去。那是片山地地形,有沟壑、林带、坡道,还有几处标红的哨位和营帐位置。图角写着三个字:夜战图。
“你可知为何选你学此术?”戚继光终于开口,声音低而稳。
张定远摇头:“不知。”
“你在校场比箭时,第三箭偏了半寸,却立刻停步收势,借旗影遮身调整呼吸。那一刻,你不是在比箭,是在藏形。”戚继光抬眼看他,“白日作战靠阵,黑夜杀人靠静。你能察微动,能控心神,这便是根基。”
张定远没应话,只盯着那幅图。
戚继光站起身,将图卷起塞进木匣。“从今日起,三件事——不语、不动声、不露形。能做到,才配走夜路。”
第一项是夜行步法。无月之夜,训练区插满哨桩,每根桩顶挂一小铃。人若碰触,铃响即败。
第一次潜行,张定远刚入区便踩断枯枝。铃声响起,戚继光站在出口处,一言未发。
第二次,他改走湿土带,避开落叶,却因右腿旧伤发力不均,在一处斜坡滑步撞桩。
第三次,他蹲在起点许久。脑中闪过父亲带他在山里猎兔的情景——猫腰贴地,脚掌先落 heel,再 roll 到 toe,呼吸与脚步同步。他又想起从前在部队学过的战术移动节奏:三步一停,听风辨向。
他重新出发。贴树干绕行,借灌木掩体,膝盖微屈降低重心。风从北面来,他把身体转向顺风侧,减少衣料摩擦声。一步,两步,三步……停。听。再动。
铃未响。
他走到终点,额头已出汗。戚继光递来一碗水:“今晚加练一次。”
接下来五日,每日戌时集结,子时收队。张定远带着自己的伍队五人,在黑暗中反复练习静行与信号传递。
戚继光教他们用竹哨传令。三短一长为“止”,两长为“进”,一急促为“伏”。不准说话,不准打手势,全靠听觉联动。
第一次带队演练,队伍刚出起点就乱了节奏。王二狗踩到李柱脚后跟,两人摔倒发出响动;孙河误听哨音提前突进,暴露位置。
戚继光当场叫停:“你带的是兵,不是羊。他们在黑里看不见你,只能信你。”
当晚,张定远召集五人围坐帐中。他拆解动作:静行、隐息、听令、突刺。每人每日单独练静行三十步,闭眼听哨三次,直到反应成自然。
第二轮演练,队伍仍慢,但不再脱节。第三轮,他们成功穿越哨区,抵达预设敌营外围。
戚继光设下新任务:模拟突袭粮仓。时限一刻钟,允许非致命制敌,不得惊动主帐守卫。
张定远蹲在地上画草图。他分三路:左右各两人虚张火把晃动,引开巡逻;中路由他亲自带队,直扑粮囤。
当夜,风向偏南。张定远命左右翼点燃浸油布条,摇曳火光映在树林边缘。果然,哨兵调头查看。
中路六人贴地前进,用布条裹住鞋底。距粮囤十步时,前方岗哨转身巡查。张定远打出“伏”手势,全员趴下。
等哨兵走远,他率先起身,疾步上前,一手捂嘴,一手锁喉,将人拖入阴影。其余三人依样行事,控制另两名守卫。
插旗为号。
戚继光从暗处走出,点头:“成了。”
最后一晚,全队整建制合练。目标:渗透敌营中军帐,插旗不发一矢。
子时三刻,天黑如墨。六人自北坡潜入,沿排水沟前行。张定远走在最前,手握短刀,耳听八方。
风穿过林梢,虫鸣起伏。他数着心跳调节步伐,每十步停顿一次,确认方位。
接近主营地时,前方出现火堆余烬。有两人守夜,背对方向抽烟。
张定远挥手示意,陈三与李柱绕至侧后,用绳索套住两人脚踝轻轻一拉。人倒地瞬间,孙河与刘四扑上,布巾封口,按住手臂。
全程无声。
他们继续推进,穿过两排帐篷,抵达中军帐。张定远取旗插入帐前木桩。
火铳靠在床边,枪管映着微光。他闭目调息,脑海中反复回放演练画面——他知道,真正的黑夜,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