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完最后一碗粥时,日头已经西斜。
天边染着一片惨淡的橘红,像是凝固的血,渐渐被暮色吞噬。
苏荷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扶着马车的车辕,轻轻捶了捶后腰。
照影递过一个水囊,低声道:“歇会儿吧,剩下的粮食还很多,够他们撑到……”
他的话没说完,苏荷却懂了。
撑到什么时候?
撑到朝廷的粮草遥遥无期,还是撑到下一次绝望降临?
她苦笑一声,接过水囊抿了一口。
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沉郁。
前路漫漫,看不见尽头。
就在这时,那管事的大爷凑了过来,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脸上满是感激,嘴唇嗫嚅着道:“姑娘,公子,俺……俺替大家伙儿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俺们这群人,怕是都熬不过今冬了。”
他说着,双腿一弯,就要跪下磕头。
苏荷赶紧伸手扶住他,叹了口气道:“大爷,不必如此。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大爷红着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对着苏荷和照影一个劲儿地作揖,腰弯得像弓。
旁边的百姓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
那些曾经满是怨气和麻木的脸,此刻都写满了真切的感激。
苏荷看着他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眼角的湿润,终究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夜幕渐渐降临,寒风卷着枯叶,在庙里的断壁残垣间呼啸穿梭,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院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声稀疏的咳嗽,和孩童睡梦中的呓语,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苏荷和照影坐在火堆旁,火焰跳跃着,映得两人的脸颊忽明忽暗。
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却依旧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刺骨的冷。
他们本想放下粮食就赶去军营,却从林彦修那里得知,西域派来的探子不见了踪迹。
那些探子行踪诡秘,手段狠辣,若是被他们发现踪迹,怕是会招来祸端。
二人便索性打算在庙里再待一晚,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照影,你说,”苏荷望着漆黑的夜空,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我们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照影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火星噼啪作响。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至少,今夜不会有人饿死。这就够了。”
苏荷没再说话,只是攥紧了掌心那颗已经被捂得温热的野枣。
枣皮的褶皱硌着掌心,像刻在心上的纹路。
她看着不远处,那些互相偎依着熟睡的百姓,他们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难得有了一丝安稳。
她突然明白,这场战乱从来都不是军营里的厮杀那么简单。
它不是兵戈相向的宏大叙事。
而是百姓碗里的空寂。
是孩童脸上的泪痕。
是士兵身上溃烂的伤口。
是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处处都在淌着的血。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际,突然亮起了一道赤红的火光。
那火光冲破沉沉的暮色,像是燃起的烽火,又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眶发酸。
庙里的孩童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惊扰,瞬间哭作一团。
稚嫩的哭声,混杂着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一声声,撕扯着人心。
后半夜,寒风更烈了。
刮得庙门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被掀飞。
守夜的士兵缩着脖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打盹。
火堆里的火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里,明明灭灭。
寒意正浸骨,庙院里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生生划破。
紧接着,几声凄厉的呼喊撕破夜幕,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不好了!有人抢粮了!”
苏荷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是弹起身的,身旁的照影也同时睁眼,两人目光相撞,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凝重。
难道是西域的探子?
他们竟摸到了这荒僻的安置点来?
两人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庙外冲。
夜色沉沉,只见巷口处影影绰绰立着十几个黑衣人。
个个身手矫健,正扛着沉甸甸的麻袋往一辆破旧的马车上搬。
那些麻袋,分明就是他们白日里卸下的粮袋!
“放下!”一声怒喝陡然响起,林彦修提着长刀从廊下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被惊醒的士兵。
刀锋在月色下泛着凛冽的寒光,划破沉沉夜色,“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百姓的救命粮!”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那笑声尖利刺耳。
他慢条斯理地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刻齐刷刷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光闪烁,竟是一群悍匪!
“朝廷?”黑衣人扯着嗓子嗤笑,目露凶光地盯着林彦修,“朝廷要是管百姓死活,老子们用得着半夜来摸粮食?老子们拿点粮食,算什么抢?”
他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短刀掂得叮当响,“识相的就滚远点,别多管闲事,否则,别怪老子刀下不留情!”
苏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些人,是冲着粮食来的。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白日里,一时心软把空间里的粮食拿了出来。
她看着那些被扛上马车的粮袋,只觉得喉咙发紧。
悍匪的刀刃在月色下泛着瘆人的冷光。
十几个人呈扇形散开,手里的短刀挥舞着,竟将林彦修带来的士兵逼得连连后退。
士兵们连日奔波,本就疲惫不堪,此刻面对凶悍的悍匪,竟有些力不从心。
林彦修横刀挡在最前面,玄色的衣裳被夜风吹起,猎猎作响。
他面色沉凝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厉声喝道:“这是救济百姓的救命粮,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也敢觊觎!”
为首的黑衣人啐了一口浓痰,手里的短刀转得更快:“救命粮?老子们的命就不是命了?这乱世,谁抢到就是谁的!”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挥手,示意手下强攻。
一个悍匪应声而出,刀锋裹挟着凛冽的戾气,直逼林彦修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