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去,全真七子之一的王处一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安。
自己的徒弟赵志敬养伤静修,闭门谢客已久,但这几日竟连日常饮食都未曾叫人送去,静室也毫无动静。
这太过反常!
他再也按捺不住,亲自来到赵志敬的静室门外。
敲门无人应答,王处一心中一急,推门而入——
室内整洁得近乎冰冷,床铺叠放整齐,道袍与佩剑端端正正放在蒲团之上,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
唯有书案上,一卷用丝带系好的书简,显得格外刺眼。
王处一心头猛地一跳,快步上前拿起书简。
展开一看,正是赵志敬那封“情深意切”的告别信!
王处一认真看去……
……
“混账!逆徒!”
王处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书案上,坚实的梨木桌面应声碎裂!
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赵志敬信中那些“尘缘未了”、“情根深种”、“自废根基”的字眼,如同钢针般刺入王处一这个道家真人的眼帘!
愤怒过后,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痛心涌上心头。
王处一目光落在信后附上的那卷《全真大道歌详解》上。
赵志敬抄写的内功心法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对全真基础心法要诀的理解阐述得极为精到透彻,甚至超越了他这个师父的某些讲解!
这显然是赵志敬呕心沥血整理,特意留给他的。
“唉……”
王处一长叹一声,怒气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微弱的、不愿相信的希冀。
“这孽障…竟还念着师徒之情?
留下此卷…莫非真如他所言,已自废根基,只求做个凡人?”
王处一宁愿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相信自己倾注心血培养的弟子,会带着全真绝学彻底背叛。
……
当王处一拿着这封“绝笔信”召集其余六子时,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如同点燃的火药桶!
全真七子在重阳宫中紧急开会。
大殿内,气氛凝重肃杀。
脾气暴躁的丘处机须发皆张,怒不可遏,率先拍案而起:
“叛教!
这是赤裸裸的叛教!
奇耻大辱!
我全真教开宗立派以来,何曾出过如此悖逆之徒?!
赵志敬!
好一个赵志敬!
枉费王师弟一番心血!
什么尘缘未了,情根深种?
全是狗屁!
分明是贪恋红尘,自甘堕落!
更可恨的是,他赵志敬这个垂直身负我全真高深武学,此等行径,与欺师灭祖何异?!”
丘处机眼中杀机毕露,
“此獠不除,我全真教威名何存?
门规何存?!”
郝大通同样脾气火爆,他声如洪钟: “丘师兄说得对!
赵志敬这孽畜!
枉为三代弟子之首!
什么自废根基?鬼话连篇!
王师弟,你莫要被他这假惺惺的‘绝笔’和这卷破书蒙蔽了!
他赵志敬何等心高气傲,岂会甘心自废武功去做个废人?
这必是他金蝉脱壳之计!
留下点不值钱的,大家都知道的基础玩意,就想糊弄过去?
做梦!
他定是带着我全真心法、剑诀,甚至更高深的武功叛逃了!
必须立刻发出‘全真诛邪令’,通告武林同道,全力追捕!
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夺回师门武功,清理门户!”
刘处玄相对冷静,但脸色阴沉:
“郝师弟所言甚是。
赵志敬此举,置我全真教百年清誉于不顾!
他这一走,江湖上会如何看我全真?
门下弟子竟因‘情根深种’而叛教?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更遑论他身负绝学。
他留下的这卷东西,最多证明他‘知道’基础心法,但核心精要呢?
三花聚顶掌、七星剑阵、金雁功……他练了十几年,岂是说忘就忘?
一旦他在外施展,或更甚者,将武功外泄、甚至传给他人,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全力追回,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全真七子中唯一的女道士孙不二眉头紧锁,带着忧虑:
“此事实在骇人听闻。
赵师侄…唉,他平素虽有些孤傲,但天赋确实惊人。
怎会如此糊涂?
师兄们,追捕是必然,但…他信中提及‘自废根基’,虽难以置信。
但万一…万一他真如此决绝,我们赶尽杀绝,是否……”
她话未说完。
丘处机厉声打断:
“孙师妹!
妇人之仁!
此等叛徒,岂能轻信?
就算他真废了武功,叛教之罪,亦不可恕!
更何况,他这封信本身就疑点重重!
他若真念师徒之情,为何不当面禀明?
为何要偷偷摸摸?
分明是做贼心虚!
此等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之徒,留之必成大患!
必须通告天下,让江湖同道都知晓此獠面目,让他身败名裂,在武林中无立锥之地!
此乃以儆效尤!”
马钰作为掌教,一直沉默倾听,此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师弟师妹,赵志敬叛教,证据确凿,影响极其恶劣。
此风断不可长!
我全真教百年基业,清誉重于泰山!
郝师弟、刘师弟所言极是,丘师弟之虑更是关乎根本。
无论他是否自废武功,叛教之罪,无可宽宥!
其身负我教武功,更需追回!”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王处一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决断:
“王师弟,我知道你痛心。
但此事关乎全教,非你一人之事。
即刻起:
第一,以全真教掌教及六子(除王处一)联名,发出‘全真诛邪令’,通告天下武林:
三代弟子赵志敬,因贪恋红尘、触犯色戒、罔顾师恩,叛教出逃!
其身负全真秘传武学,意图不明,恐为祸武林!
凡我武林同道,遇此獠,当协力擒拿或格杀!
擒获者,全真教必有重谢!包庇者,视为与我全真教为敌!
第二,此獠为我全真教之耻!务必将此通告广传天下,使其身败名裂,寸步难行!
第三,命三代弟子尹志平,即刻挑选得力人手,下山追查赵志敬踪迹!
一旦发现,不可轻举妄动,速速飞鸽传书回报!
届时,我七子将亲自下山,清理门户,追回武功!”
王处一脸色灰败,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谨遵掌教师兄法旨。”
他心中五味杂陈,愤怒、痛心、失望,还有那一丝被丘处机等人彻底碾碎的、关于赵志敬“自废武功”的微弱幻想。
王处一知道,从这一刻起,赵志敬这个名字,在全真教,在武林,已经彻底臭了!
……
……
……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全真教上下传开,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什么?!赵师兄…赵志敬他…叛教了?!
说话的是个圆脸小道士,眉梢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杏核眼瞪得溜圆,藏青道袍的系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腰间了。
此刻他攥着身边师兄的袖子,声音都变了调。
天啊!这怎么可能?他可是我们三代第一人啊!
清瘦的道士抚着下巴新长的绒毛,剑眉拧成疙瘩,玄色道袍袖口沾着墨迹,显然刚抄完经卷。
他此刻激动得来回踱步,木屐在青砖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为什么啊?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去叛教?他脑子被门夹了吗?
虬髯道士抱着胳膊冷笑,络腮胡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粗布道袍肩头打着补丁,脚下草鞋沾着泥点,仰头冲着屋檐下的众人嚷嚷。
……
……
弟子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脸上充满了震惊、不解和幸灾乐祸。
陈有禄塌着鼻梁、嘴唇肥厚,此刻蹲在石阶最边角处,枯黄的手指反复抠着道袍下摆磨损的线头。
那双三角眼在凹陷的眼窝里滴溜溜乱转,稀疏的眉毛随着说话一挑一挑:
还能为什么?
肯定是嫉妒尹师兄呗!
你们想想,之前他受伤躲起来,尹师兄带领大家查案,多风光?
武功、人缘、声望,现在哪一样不比赵志敬强?
他受不了这落差,觉得在全真教没前途了,干脆一走了之!
柳云舟生着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特意凑到人群中央,刻意压低声音时喉结滚动。
他伸出食指在唇边轻点,绣着金线云纹的杏黄道袍袖口随之轻晃,神情带着几分神秘:
我看未必!
他那信里不是说什么情根深种吗?
肯定是犯了色戒!
说不定在外面养了相好的,被发现了,或者干脆就是被狐狸精迷昏了头,连祖师爷都不要了!
哼,这个赵志敬表面装得清高,背地里还不是……
张麻子酒糟鼻上布满红点,仰头大笑时腰带松散地挂在胯间,露出半截灰色中衣。
他指着远处山门,肥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晃动,震得腰间铜铃叮当作响:
哈哈哈,管他为什么!
这赵志敬就是个蠢货!
叛教?亏他想得出来!
放着天下第一玄门正宗的核心弟子不当,跑去当丧家之犬?
以后江湖上人人喊打,看他能蹦跶几天!
就是!尹师兄才是我们全真教未来的希望!
武功高强,待人宽厚,处事公正!
哪像赵志敬,刻薄寡恩,现在更成了叛徒!呸!
李阿牛满脸雀斑,踮着脚挤到最前排,瘦小的拳头在空中挥舞。
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被山风吹得鼓起,露出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尹师兄,以后我们可就全指望您了!
那叛徒赵志敬,给尹师兄提鞋都不配!
张惟德神情激动的挤到前面,声音洪亮道:
“说的是!
尹师叔武功超群,品行高洁,咱们重阳宫第三代弟子中,数您为尊!
那赵志敬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专会在师父面前卖好!
论真才实学,论心胸气度,给尹师叔您提灯引路都不配!”
年长的一个全真弟子陈德铭,捻须点头,语气沉稳却充满肯定道:
“正是此理。
尹师弟处事向来公正严谨,深得马师叔、丘师伯真传。
那赵志敬往日便有些飞扬跋扈,如今竟做出这等背叛师门、私自潜逃的无耻行径,实在是师门之耻!
幸得天佑我全真,有尹师弟在此主持大局,才能拨乱反正,重振我教清誉啊!”
年轻弟子徐志诚满脸仰慕,眼中闪着光:
“尹师兄,弟子们平日里就最敬服您了!
您指点剑法要诀时,总是耐心细致,毫无藏私,哪像某些人,自己学了三招两式就鼻孔朝天,瞧不起同门?
那赵志敬自己心术不正,被逐出师门是咎由自取!
以后有尹师兄您领头,弟子们心中才有底气,练功才有奔头!”
人群外围的吴安远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说道:
“咳!
咱们真是糊涂了这些年,竟差点被赵志敬那叛徒蒙蔽了双眼。
瞧瞧他自私自利做的好事吧!
若非尹师兄洞察先机,又得各位师长信任临危受命,咱们这重阳宫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
尹师兄,您就是我们全真教的定海神针!以后上上下下,唯您马首是瞻!”
老资格的全真弟子周德谦说道:
“尹师弟,值此风雨飘摇之际,非你无人能当此重任。
论武功修为,你是三代翘楚;
论性情为人,你宽厚持重,深孚众望。
那赵志敬行此悖逆之事,早已自绝于师门同道。
往后这执掌戒律、匡扶正道之责,师弟你责无旁贷!
我等定当全力辅佐,共度难关!”
王虎满脸横肉,崭新的月白道袍绣着金线云纹,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他用力推开身边弟子,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谄媚,弯着腰几乎要将额头贴到地上,抱拳的手微微发颤:
尹师兄,以后我们可就全指望您了!
那叛徒赵志敬,给尹师兄提鞋都不配!
众人见状,连忙也纷纷围拢在尹志平身边,此起彼伏的奉承声在道观庭院中回荡。
……
……
……
尹志平听着周围同门对赵志敬的唾骂和对自己的吹捧,尹志平心中如同三伏天喝了冰泉般畅快!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谦逊、甚至带着几分痛心和惋惜的表情:
“诸位师弟,休要如此说。
赵师兄…唉,误入歧途,实乃我全真之痛。
我等更应引以为戒,勤修武艺,恪守门规,光大我教才是。”
但内心深处,尹志平狂喜的浪潮几乎要冲破胸膛:
“走了!他真的走了!赵志敬这狗东西竟然走了!
还是以最愚蠢、最身败名裂的方式走的!
哈哈哈!
从此,全真三代,唯我独尊!
掌教之位,再无阻碍!
赵志敬啊赵志敬,你终究是给我做了嫁衣!
哈哈哈哈哈哈哈!”
……
……
很快,马钰的正式命令下达。
尹志平强压心中狂喜,一脸肃然地接下了带队下山追捕赵志敬的重任。
他挑选了十多名武功不错、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弟子,在众人殷切,尤其是丘处机充满期许的目光中,意气风发地踏下了终南山的石阶。
尹志平表面任务是追查叛徒,内心却已开始畅想自己如何在江湖上进一步扬名立万,巩固地位。
至于赵志敬?
一个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罢了!
找到他?
尹志平心中冷笑,或许…也没那么着急。
让赵志敬多在江湖上狼狈逃窜、身败名裂一段时间,岂不更好?
自己随便一剑轻易的杀死他,不是便宜了这个狗东西!
……
全真教的“诛邪令”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飞向江湖各大门派、帮会、镖局、客栈……
……
赵志敬的名字,第一次以如此耻辱的方式,响彻了整个武林。
一场针对赵志敬的风暴,已然成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