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七个活生生的同门……虞清歌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一张张或年轻或坚毅的面孔。
“这三百八十七位弟子中。”莫道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
“有二百一十七人是自爆金丹、元婴乃至燃烧神魂，与敌偕亡的，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自爆的弟子中，又以年纪最轻、修为较低的炼气期和筑基期弟子最多。”
他说着说着，眼眶已然泛红。
那些炼气期的弟子，大多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人生才刚刚开始，却为了守护宗门，毅然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何不让人心痛扼腕。
虞清歌的心里也像是堵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难受得厉害。
一股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如果她能再早一点赶到，是不是就能多救下一些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却坚定。
“给他们举办一个隆重的葬礼吧。他们是宗门的英雄，理应得到最高的敬意和哀荣。”
莫道仙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迟疑地开口。
“那……晏鸿洲他……”
虞清歌明白他的顾虑，斩钉截铁道。
“办，也给他办。他虽然曾误入歧途，但最终迷途知返，并以生命为宗门争取了宝贵的生机。
若不是他拼死拖延了那个异族大能，师兄你们恐怕都等不到我回来了。
功过相抵，他依然是天衍宗的人，是第九十八任宗主。”
接下来的几日，虞清歌和莫道仙亲自在天剑峰后山挑选了一块风水极佳的宝地，作为此次战役牺牲者的“英雄冢”。
弟子们怀着悲痛与敬意，为那些保留了尸骨的同门收敛遗容，装入棺椁。
对于那些自爆后尸骨无存的，则立起衣冠冢。
每一块墓碑上都仔细铭刻着逝者的姓名、身份信息以及陨落的原因。
他们都是宗门的英雄。
晏鸿洲的墓碑也立在其中，上面清晰地刻明了他的身份，天衍宗第九十八任宗主。
功过是非，留与后人评说，但此刻，他与其他牺牲者一样，是守护了宗门的英魂。
入葬仪式举行的那一天，天色阴沉，细雨霏霏，仿佛苍天也在为这些逝去的英灵垂泪。
英雄冢前，站满了天衍宗幸存的弟子，人人缟素，神情肃穆悲戚。
低沉的啜泣声在细雨中时断时续，更添几分哀伤。
纸钱漫天飞舞，如同白色的蝴蝶，寄托着生者的无尽哀思。
虞清歌站在人群前方，看着那一片新立的墓碑，心中酸楚难言，感慨万千。
战争的残酷，生命的脆弱，守护的代价……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仙子，别太伤心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虞清歌侧头，见是帝少天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他看着她脸上罕见的沉重与悲伤，试图安慰道。
“有你和北辰仙尊守护，异族定然不敢再来进犯，天衍宗会越来越好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虞清歌立刻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
她转过头，目光清冷地看向帝少天，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神色有些复杂的帝少容和那四位紫薇帝宫的长老。
“少帝殿下。”虞清歌的声音带着一丝凉意。
“我天衍宗此次损失如此惨重，仔细论起来，和你们紫薇帝宫，可脱不了干系啊。”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四位长老头上，意思不言而喻。
帝少容听着虞清歌的话，又看着眼前那一片冰冷的墓碑，以及漫天飘落的、象征着死亡与哀悼的纸钱，娇躯微微一颤。
她咬了咬嘴唇，脸上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步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墓碑前，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虞清歌见了，并未出声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天衍宗的其他弟子见自家师叔祖没有表态，也都按捺住了情绪，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三大圣地的威严刻印在他们的心里，但如今有虞清歌和北辰仙尊撑腰，他们也不再怕了。
倒是帝少天颇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显然没料到一向娇蛮任性、眼高于顶的四公主，竟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勇敢地承认错误，承担起自己该负的那部分责任。
他看着妹妹倔强而认真的侧脸，心中微微触动。
她似乎，真的长大了。
那四位长老见帝少容都鞠躬道歉了，互相使了个眼色，瑟缩着脖子，也打算效仿，上前给墓碑行礼。
“站住。”
虞清歌却冷声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四位长老的动作瞬间僵住，惴惴不安地看向她。
虞清歌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他们。
“四公主可以说是被宋闻璟暗中影响，心智受人蒙蔽。那你们呢？你们当时可没有被任何人操控吧？”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四人心上。
四人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直接朝着虞清歌和那片英雄冢跪了下去，脸色惨白。
“是我们……是我们起了贪念，意欲抢夺仙子的灵兽，才……才酿成大错！”
为首的长老声音颤抖，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俯首认罪，祈求原谅。
“你们不该跪我。”虞清歌的声音依旧冰冷。
“去跪我天衍宗这些牺牲的弟子吧。向他们忏悔，祈求他们的原谅。”
“是是是……我们跪，我们这就跪！”
四人如蒙大赦，连忙调转方向，朝着那一片墓碑，一个接一个地跪拜下去，磕头认错，不敢有丝毫怠慢。
虞清歌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所有天衍宗弟子也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来自三大圣地、身份尊贵的长老们，如同罪人一般，跪伏在他们牺牲的同门墓前，一下下地磕着头。
开始，他们心中或许还有愤怒和震惊，但到最后，这些都化为他们挺直脊梁的底气。
原来，所谓高高在上的圣地之人，剥去那层光环，也与凡人无异。
当拥有足够的实力时，无论对方身份如何尊贵，都能让其低下骄傲的头颅。
这残酷而真实的修真界法则，在此刻显得如此清晰。
帝少容面对众人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感到无比难堪和羞耻。
但她还是坚持着，走遍了三百八十七座墓碑，在每一座墓前，都深深地鞠了一躬，道一声“对不起”。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无法忍受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猛地挤开人群，化作一道流光，头也不回地飞身返回了她在万安殿东院的房间。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
帝少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中，肩膀微微抽动。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屈辱？何曾如此丢人现眼过？
但内心深处，她又清楚地知道，天衍宗这些人的死，虽然并非她直接造成，却也因她而起，这份因果，她撇不清。
帝少天紧随其后追来，看到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口气，推门进去。
他看到妹妹蜷缩在地上无声哭泣的模样，心中一软，蹲下身，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
好一番功夫，才将帝少容哄得渐渐止住了哭泣。
“妹妹。”帝少天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
“若是觉得委屈，想家了，大哥可以现在就送你回去。”
帝少容猛地抬起头，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梗着脖子，倔强道。
“不！我不会回去！我倒要看看，那虞清歌到底是如何修炼的！我帝少容身为紫薇帝宫四公主，天赋资源样样不缺，难道还会输给她一个凡俗界出身的人不成？”
她不愿在自己兄长面前示弱，更不愿承认自己不如虞清歌。
“妹妹。”
帝少天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大哥要打击你。你想赢过千面仙子，真的很难，非常难。”
“大哥！”帝少容气愤地瞪着他，美眸中满是不服。
“叫大哥也没用，这是事实。”
帝少天苦笑道。
“她的进阶速度，简直如同妖孽。别说我们三大圣地，就算是放眼更高级的修真星，恐怕也鲜少有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存在。
与她生在同一个时代，是所有天骄的幸运，也是不幸。”
“哼！那我不管！”
帝少容冷哼一声，挣脱开帝少天的怀抱，自顾自地盘膝坐好，开始运转功法修炼，赌气般说道。
“我势必要赶超她！一定！”
帝少天看着她这副不服输的劲头，既心疼又有些欣慰，最终只能笑着鼓励道。
“好，有志气。大哥相信你，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我们三大圣地中最强大、最耀眼的公主。”
与此同时，英雄冢前，那四位紫薇帝宫的长老已经依次在三百八十七座墓前磕头认错完毕。
一开始，他们或许还觉得颜面扫地，心中存有怨愤和不甘。
但是，当他们在每一座冰冷的墓碑前跪下，看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想象着他们生前鲜活的模样，以及他们为了保护宗门而毅然赴死的壮烈，一股沉重的负罪感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情绪。
如果他们当时没有因为贪婪而出手阻拦虞清歌返回宗门的脚步，让她能更早一些赶到战场，这些年轻而勇敢的生命，是不是还依然健在？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们的内心。
为首的那位长老，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虞清歌面前，深深一揖，声音沙哑而诚恳。
“千面仙子，敢问这些牺牲的英勇弟子，他们可有家人亲属在世？我们想尽己所能，给予他们的家人一些修炼资源作为补偿，希望能稍稍弥补我们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