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未显得如此刺眼。
陈长生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踉跄着跨进门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反手将门重重阖上,插紧了门闩。
外界的一切喧嚣、欢呼、哭泣、议论…瞬间被隔绝在外。
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粗重地喘息着。屋子里弥漫着灰尘和血腥混合的古怪气味,阳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手。
手上沾满了半凝固的、暗红色的狼血,已经有些发粘,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虎口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此刻正隐隐作痛。指甲缝里也全是黑红色的污垢。
这双手,在昨夜,如同最有效率的杀戮机器,精准而冷酷地收割了不止一条生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他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食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血,甚至不是第一次杀戮。但上一次是生死一线的搏命,肾上腺素掩盖了一切。而这一次,是清醒的、高效的、甚至可以说是…享受的屠杀。
是的,享受。
当那柄柴刀劈开骨骼筋膜,当温热腥臊的狼血喷溅在脸上时,他内心深处涌起的,并非恐惧和厌恶,而是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快意,以及一种更隐秘的…对那流逝生命的贪婪吸收。
这让他感到恐惧。
比面对狼群时更深的恐惧。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那令人作呕的血污,却只是将血迹涂抹得更开,显得更加狰狞。
【寿元:∞】
【属性点:15】
脑海中的界面冰冷地悬浮着。
15点。比昨夜战斗前多了3点。是了,他从深夜厮杀到黎明,又过去了大半天。
但这属性点的增加,并未带来以往那种精力充沛、力量充盈的感觉。反而,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感和饥饿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正在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甚至…他的灵魂?
这不是简单的腹中饥饿,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匮乏。仿佛这具身体为了支撑那超乎常人的杀戮和力量,正在透支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和敬畏。
“长…长生小哥?你在里面吗?”是里正那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忐忑,“大家…大家想谢谢你,给你送了点东西…”
陈长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恶心和身体的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虚弱,狼狈,甚至有些…失控。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角落的水缸边,舀起冰冷的清水,粗暴地冲洗着脸和手臂。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一些那令人不安的虚弱感和翻腾的恶心感。
他胡乱用袖子擦干脸和手,整理了一下撕破沾血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而不是刚从地狱爬出来。
然后,他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门外,果然站着里正和几个镇上的老者,后面还跟着一些探头探脑、眼神里充满好奇和敬畏的妇人孩子。他们手里捧着东西——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粥,一小坛土酒,几块干净的布,甚至还有一小罐看起来就很珍贵的金疮药。
阳光猛地涌入,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门外的众人看到他,尤其是看到他脸上未能完全洗净的血迹和疲惫但依旧锐利的眼神时,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和畏惧。
“长…长生小哥,”里正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昨夜多亏了你!你是咱们全镇的大恩人!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给你补补身子,治治伤…”
他身后的众人也连忙附和,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眼神却不敢与陈长生对视。
陈长生目光扫过那些东西,最后落在那碗浓稠的肉粥上。胃里那股强烈的、几乎要灼烧起来的饥饿感瞬间被引爆。
他没有推辞,沉默地接过了那碗粥,触手温热。
“谢谢。”他声音有些沙哑。
见他收下,里正等人明显松了口气,笑容也自然了些。
“应该的应该的!”里正连忙道,“你好好休息!镇子外围我们加派了人手守着,你放心!绝对不让人打扰你!”
又说了几句感谢和让他安心休养的话,众人便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般,小心翼翼地告辞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惊扰到他。
陈长生端着那碗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几乎是逃离的背影,直到巷口再也看不见人。
他低头,看着碗里熬得烂熟的肉粥,香气扑鼻。
他退回屋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再也抑制不住那汹涌的饥饿感,甚至顾不上找勺子,直接端起碗,仰头就往嘴里灌!
温热的、略带咸味的粥滑过喉咙,涌入胃袋,那恐怖的灼烧感终于被稍稍抚平。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几口就将一大碗粥喝得干干净净,连碗边都舔舐了一遍。
一碗粥下肚,那蚀骨的饥饿感消退了些许,但深层次的虚弱感依旧存在,如同一个无形的空洞。
他靠在门上,慢慢平复着呼吸,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议论声。
虽然隔着门墙听不真切,但一些零碎的词语还是飘了进来。
“…真厉害啊…一个人杀了那么多…”
“…那还是人吗?我看得像…”
“…嘘!小声点!别让听见!”
“…以后可不敢乱嚼舌根了…”
“…得多亏了他啊…”
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远、敬畏,甚至…恐惧。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邻里接济、可以随意打趣的“陈小哥”了。
他成了他们眼中的“怪物”,一个需要被供起来、保持距离的“保护神”。
一种冰凉的孤独感,悄然取代了方才杀戮后的悸动和虚弱,缓缓渗入心底。
这时,又一阵轻微而迟疑的脚步声靠近,停在了门外。
没有立刻敲门,似乎在犹豫。
陈长生凝神听着。
“陈…陈大哥?”门外传来柳依依细弱蚊蚋、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你…你还好吗?我…我煮了点安神的茶…”
陈长生沉默了一下,拉开了门。
柳依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褐色汤水站在门外,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昨夜吓得不轻,也没睡好。当她看到陈长生脸上未净的血污和那双深不见底、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冷意的眼睛时,明显瑟缩了一下,端着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眼中的情绪极其复杂,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让陈长生心头刺痛的恐惧。
她也在怕他。
“谢…谢谢。”陈长生接过碗,声音依旧沙哑。
柳依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道:“陈大哥…你…你昨晚…没受伤吧?”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陈长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那就好…那就好…”柳依依喃喃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尴尬。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敢偷偷看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我先回去了…娘还等着…”她像是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陈长生端着那碗安神茶,看着她惊慌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他关上门,将茶碗放在桌上。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他走到水缸边,继续用力清洗着手臂和脸上的血污,冰冷的水带来一阵阵清醒。
他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冷漠的脸,那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的眼睛。
力量带来的,不仅仅是生存的保障,还有无法避免的孤立。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那15点属性带来的、潜藏在虚弱之下的磅礴力量。
这条长生路,从他昨夜毫不犹豫挥出柴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他所渴望的平凡温暖,似乎也随着那泼洒的狼血,一同远去了。
窗外,阳光正好。
屋内,寒意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