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像一砚化不开的浓墨。
白日里那场冷雨带来的湿气,在夜间凝成了刺骨的寒意,无声地渗透进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也钻进了陈长生那间四壁透风的破屋。
他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身上盖着那床厚实却依旧难以完全抵御寒意的棉被。27点属性带来的强健体魄,让他对寒冷的耐受远超常人,但此刻,他却觉得那股冷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心底最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寿元:∞】
【属性点:27】
那冰冷的界面,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见,像一个永恒的烙印,提醒着他非人的本质,也映照着他此刻内心的纷乱。
铁山白日里那崩溃的嘶吼、痛苦的回忆、以及最后那句“每一次呼吸…都他妈的…像是在提醒我…我活着…她们…没了”,如同鬼魅般,在这死寂的夜里反复回响,字字句句,都砸在他的心上。
还有那道狰狞的、几乎将铁山劈成两半的伤疤,仿佛也刻在了他的视觉里,一闭眼就能看见。
愧疚。无力。愤怒。
种种情绪如同藤蔓,纠缠着他的心神,让他难以入眠。
他试图强迫自己进入那种可以增加属性点的“沉睡”,但意念纷杂,心湖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骤起,根本无法平静下来。那神秘的沉睡状态,第一次对他显露出了抗拒。
就在他心烦意乱,几乎要放弃尝试之时——
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夜风送来的声音,陡然穿透了厚厚的墙壁和沉寂的夜幕,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远超常人的听觉。
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仿佛用破布死死捂住嘴却又无法完全抑制的…呜咽声。
来自一墙之隔的隔壁。
是柳依依的母亲!
陈长生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杂念被一扫而空,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细微的、令人心碎的声音上。
那哭声很低,却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痛苦,像一根生了锈的针,一下下地戳刺着人的耳膜和心脏。她似乎在极力克制,生怕惊扰了谁,但那悲伤太过浓烈,根本无法完全压抑住。
哭着哭着,那呜咽声中开始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梦呓般的词语,破碎而混乱。
“…依依…我的儿啊…”
“…冷…别怕…娘在…”
“…回来…快回来…”
“…那天杀的…畜生…放开我女儿…”
“…铁山…长生…救…救她啊…”
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变成无助的哀求,时而又化为刻毒的诅咒,充满了母亲失去骨肉后最原始、最深刻的痛苦和癫狂。
陈长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肌肉却绷得如同石头。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仿佛能透过屋顶,看到隔壁那个在深夜被噩梦反复折磨、痛失爱女的可怜妇人。
那一声声压抑的哭泣,一句句破碎的呼唤,比面对狼群嘶吼、比面对溃兵刀锋更让他感到难以承受。
白日里铁山的痛苦是爆裂的、可见的,而此刻柳母的悲伤,却是无声的、内敛的,却更加蚀骨灼心。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柳依依的模样。
那个会脸红着递给他葱油饼的少女,那个眼睛亮晶晶叮嘱他小心山林的邻居,那个最后被他一身狼血吓得惊慌逃离的女孩…
她现在在哪里?
是生?是死?
如果还活着,她正在经历着什么?是否也在这样的深夜里,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哭泣?是否也在呼唤着母亲,呼唤着能救她的人?
而自己呢?
在她和她母亲最需要帮助、最绝望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在那冰冷的、与世隔绝的“沉睡”之中!为了那该死的属性点!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自责和愧疚,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心脏。比面对镇上人流言时的愤怒更加深刻,比看到铁山伤疤时的无力更加沉重。
力量?
就算有朝一日,属性点积攒到一百、一千,甚至一万,拥有移山倒海之能,又能如何?
能换回那个会脸红着叫他“陈大哥”的少女吗?
能抹平隔壁妇人夜半无法抑制的泣血之痛吗?
能抚平铁山身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和心底的绝望吗?
长生…∞…
这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无尽的寿命,似乎只是为了让他更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地,品尝这失去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滋味。
那压抑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永远不会停歇的背景音,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没有用。
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在他的灵魂深处回荡。
他烦躁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胸腔里堵得发慌,一股暴戾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在四肢百骸间冲撞,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甚至想,现在就冲进深山,不管不顾地再次进行那漫长的“沉睡”,用绝对的死寂来屏蔽这世间一切令人痛苦的声音。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松开捂耳朵的手,那哭声依旧清晰。
他不再试图躲避,而是缓缓地躺了回去,睁着眼睛,默默地、一字不落地,听着那墙那边传来的、一个母亲最深的夜半悲泣。
仿佛这是一种惩罚。
也是一种提醒。
提醒他记住这份痛苦,记住这份无力,记住自己为何要变得更强。
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称霸。
或许最初级的、最迫切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不再让这样的哭声,在深夜里无助地响起。
为了有一天,当再次面对需要守护的人时,他不必因为沉睡、因为弱小、因为任何理由而…缺席。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听着,直到那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化为更加模糊不清的呓语,最终彻底消失在沉重的、 exhausted 的呼吸声中。
夜,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穿过破败的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语。
陈长生依旧毫无睡意。
他体内的力量平静地流淌着,27点属性带来的潜能默默蛰伏。
但他的心,却因为这一夜的煎熬,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变得更加坚硬。
也更加…沉重。
天,快要亮了。
窗外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但他知道,黎明终将到来。
而有些路,一旦意识到必须去走,就无法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