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木碑立,孤坟已成。
陈长生转身,青衫残影即将彻底融入废墟的阴影,仿佛他从未在此停留,从未亲手埋葬一位大帝。
就在他第二步即将踏出的瞬间——
呜——
一种低沉压抑、仿佛源自世界本身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并非来自风声,并非来自魔物的咆哮,而是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从头顶那片被魔云与硝烟遮蔽的天空中,同时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带着淡淡的铁锈腥气,砸落在陈长生刚刚抬起的手背上。
不是雨。
帝关之上,魔气肆虐,能量混乱,寻常水汽早已被蒸干驱散。
是血。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啪嗒。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的血滴,从昏暗压抑的天幕中渗透而出,初始稀疏,转眼便密集起来,化作一场笼罩了整个帝关废墟的、凄厉的滂沱血雨!
这血雨并非虚幻,每一滴都蕴含着精纯却悲怆的能量,砸落在焦黑的土地、残破的墙体、冰冷的尸骸上,发出令人心头发瘆的声响,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血花。
天地同悲,血雨泣帝!
“陛下……”
远处,一个虚弱、沙哑、带着哭腔的嘶吼声,穿透了血雨和风声。
那名之前劝阻楚山河离开的老将,拖着半截残躯,用一柄断剑支撑着身体,挣扎着爬上了一处较高的废墟。他望着中央城楼的方向,望着那场突兀降下的血雨,老泪纵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声音破碎不堪:
“陛下啊!!!”
这一声哭嚎,如同点燃了引线。
残存的、散布在各处废墟间艰难抵抗或躲避的人族修士们,无论是重伤倒地的,还是仍在挥剑死战的,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他们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浩瀚而悲怆的意志,感受到了那血雨中熟悉的、令人心头发酸的帝血余韵!
他们看到了那场笼罩天地的血雨!
所有人都明白了。
山河大帝……楚山河……真的……战死了。
并非谣传,并非猜测。
而是天地,都在为其陨落而泣血!
扑通!
一名断了一条手臂的年轻修士,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泥泞的血水泥泞中,朝着城楼方向,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的幸存者,无论伤势轻重,无论身份高低,都挣扎着、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有人捶地痛哭,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有人仰面向天,任由血雨冲刷脸庞,无声流泪。
有人只是呆呆地跪着,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悲愤、绝望、不甘、崇敬……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幸存者之间蔓延,最终都化作了这片血雨中最沉重的哀恸。
就连一些灵智稍高、并未完全被杀戮欲望支配的魔物,也被这天地异象和弥漫的悲怆意志所慑,暂时停止了攻击,不安地低吼着,逡巡不前。
那尊重伤的白骨巨锤统领,烦躁地挥动巨锤砸碎一片废墟,幽绿的瞳孔望向血雨深处,似乎也感到了一丝不适和压抑。
陈长生的脚步,在那第一滴血雨落下时,便已停驻。
他背对着那座孤坟,背对着跪倒一片的幸存者,身影在滂沱的血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血水打湿了他的青衫,染红了他的发梢,顺着他清瘦的脸颊轮廓滑落,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能感受到那血雨中蕴含的悲怆能量,能听到身后那压抑不住的痛哭与哀嚎,能感知到那些幸存者心中汹涌的绝望与愤怒。
万载以来,他见过太多死亡,主持过太多葬礼。
村庄长者寿终正寝,是平静的。
友人战死沙场,是壮烈的。
红颜香消玉殒,是凄婉的。
但一位承载了亿万人族希望、于末世中挺身而出、最终力战而亡、引得天地同悲的大帝之殇……其带来的集体性悲恸与冲击,依旧是不同的。
那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废墟上,也极其细微地,触动了他那冰封万古的心湖。
他依旧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垂在身侧、沾染了血泥的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帝关之外,那片更加广阔、此刻却同样被血雨笼罩的、满目疮痍的人族疆土。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雨幕,看到了更多正在撤离、正在听闻噩耗、正在陷入同样悲恸与绝望的人们。
希望破碎,擎天柱折。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几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气息融入血雨,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下一刻,他不再停留。
身影再次变得模糊,迈步,踏出。
这一次,他彻底融入了漫天血雨与废墟阴影之中,不再回头。
身后,只留下血雨滂沱,万灵同悲。
英灵泣血,天地同悲。
孤影远去,余哀无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