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他,但不是我杀的。”
死者胸腔里发现的dNA竟属于一个昏迷三年的植物人。
陈默盯着监控里清晰的作案过程——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正同时出现在案发现场勒毙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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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三十七分,市刑侦大队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惨白地亮着,像一块过度曝光的背景板。空气里弥漫着隔夜咖啡和打印墨粉混合的、令人头脑发紧的气味。陈默仰靠在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廉价的签字笔,笔身在指间翻飞成一片模糊的虚影,几乎要擦出火星。
他面前是两块并排的显示器。左边屏幕定格着一段监控录像的最后一帧,画面因放大而略显粗糙,但足够清晰——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背影,正将一条绳索之类的东西从俯卧于地的受害者颈间收起。右边屏幕,则是一份刚出炉的初步尸检报告电子版,光标在“死者颈部索沟呈‘提空’状,符合背后勒毙特征”一行字上缓慢闪烁。
老李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走过来,把其中一个“咚”地放在陈默手边,自己捧着另一个吹了吹气。“技术科那边把现场提取到的生物信息初步比对结果送来了,”他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有点……邪门。”
陈默转笔的动作骤停,笔“啪”一声掉在桌面上。他没去捡,只是抬眼看向老李。老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心那几道深刻的竖纹挤得更紧了。
“邪门?”陈默端起缸子,抿了一口滚烫苦涩的液体,视线重新落回显示器,“怎么说?”
“死者王东,四十二岁,宏远建材公司老板。社会关系复杂,有几个商业上的对头,也沾点高利贷的边,仇家不少。”老李用缸子底敲了敲桌面,示意陈默看报告后面附的几页资料,“现场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痕迹,财物有翻动但没少什么值钱东西,熟人作案可能性大。这些都没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在死者指甲缝里,我们提取到了少量不属于他的皮肤组织和血液。dNA比对结果……”老李吸了口气,“匹配上了张辰数据库里的存档。”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主机风扇嗡嗡的低鸣。
陈默缓缓坐直身体,眉头一点点拧起:“张辰?哪个张辰?”这名字太熟悉,队里就那么几个人。
“就是我们队的张辰。”老李的声音干巴巴的,“三年前,西郊‘蓝火’酒吧那起持械斗殴,他去处置,被一个失控的酒鬼用碎酒瓶捅成重伤,颅脑受损……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市第一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靠仪器维持生命。这三年,他没离开过病床半步。”
陈默盯着老李,足足有五秒钟没说话。然后,他猛地俯身,右手抓过鼠标,动作快得带风。点开内部系统,输入权限密码,调取张辰的医疗记录和最近的状态日志。屏幕冷光映在他脸上,一片肃杀。
“第一医院,特护病房,703。”陈默低声念出位置,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
老李一口喝干缸子里剩下的咖啡,烫得龇了龇牙,抓起车钥匙快步跟上。
凌晨的街道空旷得不像话,警车撕开沉寂的夜幕,红蓝闪烁的光在两侧建筑冰冷的玻璃幕墙上跳跃、拉长、变形。陈默坐在副驾,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老李把着方向盘,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陈默紧绷的侧脸。
“会不会是样本污染?或者数据库出错了?”老李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医院那边记录混乱,搞错了?”
“技术科复检了三遍。”陈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睛依旧盯着前方,“数据库也没问题。张辰的dNA,就在王东的指甲缝里,新鲜,带着微量的血。”
老李不吭声了,只是脚下油门又踩深了些。
市第一医院,即使在深夜也亮着部分灯火。住院部大楼像一尊沉默的巨兽。703特护病房在走廊尽头,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值班护士被叫醒,睡眼惺忪,但在看到老李亮出的证件后立刻清醒了大半。
“张辰?他一直在这里啊,”护士翻看着厚重的监护记录本,语气肯定,“生命体征平稳,和过去一千多个日夜一样。除了定时来翻身的护工和检查的医生,没人进出。我们每隔两小时巡查一次的。”
她带着他们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观察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形。惨白的灯光下,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饲管,胸口贴着监护电极,各种管线从被单下延伸出来,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滴答声的仪器。床头卡清晰地写着:张辰。那张脸,虽然因长期卧床而肌肉萎缩、肤色苍白,但确确实实就是他们的同事张辰。
陈默的视线像探针一样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紧闭的窗户,干净的床头柜,摆放整齐的医疗设备,除了病床上的张辰,空无一人。
“监控呢?”陈默问,声音低沉。
护士指了指走廊天花板角落的一个摄像头:“一直开着,覆盖门口和这截走廊。如果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去保安室调阅。”
保安室里,面对警方的要求,值班保安熟练地调出了过去48小时703病房门口的监控录像。四倍速播放的画面里,只有穿着白衣的护士和护工定时进出,动作规律,表情平静。没有任何可疑人员长时间停留,更没有人推着轮椅或担架床运送一个“张辰”离开又送回。
陈默让保安把时间点拉到案发前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画面流畅,没有中断的痕迹。
“见鬼了……”老李低声嘟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陈默沉默着,掏出手机,拨通了技术科的号码:“小刘,是我。把‘代偿谋杀’案发现场,死者王东公司楼下那个路口监控,案发时间段前后半小时的原始文件,立刻发到我邮箱。对,现在。”
邮件提示音很快响起。陈默点开附件,一段新的监控视频开始播放。拍摄角度是斜向俯拍,清晰地捕捉到王东那辆黑色轿车驶入公司地下车库入口前的画面。时间戳显示在凌晨一点零五分。紧接着,几分钟后,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与病床上张辰极为相似的男人,低着头,快步从镜头边缘走入,消失在通往车库的步梯入口。
陈默将手机屏幕递到老李面前,然后,又抬手指了指保安室屏幕上,那个在同一时刻,绝对安静地躺在几十公里外医院病床上的张辰。
两个“张辰”。一个在犯罪,一个在沉睡。
冰冷的悖论,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现实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