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归于平静,一名衣衫褴褛、浑身泥泞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冲入张辽的中军大帐,声音疲惫而嘶哑:
“将军!主公已派平原城守军分兵一万驰援!今夜就可到曹军后方。来着皆是精锐骑兵!”
帐内瞬间死寂。
片刻之后,张辽猛地站起,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
眼中迸发出炽热。
“好一个曹孟德!他们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主公早有防范!”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帐外曹营的方向,声音在夜风中激荡,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杀意:
“传我将令!全军整备,衔枚疾走,今夜,我要让曹操血债血偿!”
残存的三千守军,在寂静中完成了集结。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甲叶碰撞的微弱声响和士兵们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子时,夜色最浓。
曹军大营在经历了一天的攻城后,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巡逻的哨兵打着哈欠,丝毫没有察觉到黑暗中正有一片钢铁的潮水无声地逼近。
“杀!”
张辽的咆哮如惊雷炸响,撕裂了宁静的夜幕。
早已埋伏在营寨外的吕军将士,如同开闸的猛虎,挥舞着屠刀冲入梦乡。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取代了营地的静谧。
无数帐篷在第一时间被点燃,火光冲天,映照出一张张睡眼惺忪、惊恐万分的脸。
许多曹军士兵甚至来不及穿上铠甲,就被乱刀砍倒在床榻之上。
“敌袭!敌袭!”凄厉的呼喊此起彼伏,但早已被淹没在吕军震天的喊杀声中。
“稳住!都给我稳住!”
何靖双目赤红,挥舞着长刀,奋力砍翻了三名冲到近前的吕军,声嘶力竭地试图组织防线。
然而,他的嘶吼在铺天盖地的混乱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自相践踏,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另一边,张颌也率领着自己的亲兵左冲右突,想要收拢溃兵,但收效甚微。
吕军的攻势太过迅猛、太过突然,他们精心准备的复仇之击,精准地刺入了曹营最脆弱的要害。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从最初的惊恐,迅速演变为彻底的绝望。
一名士兵扔掉了手中的长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另一名校尉试图约束部下,却被溃逃的人潮瞬间吞没,踩成肉泥。
何靖和张颌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
大势已去,再不走,连他们自己都要陷在这里。
“撤!向西撤退!”何靖用尽全身力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这道命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混乱的曹军彻底崩溃,所谓的撤退变成了一场毫无秩序的亡命奔逃。
火光中,无数仓皇撤退的身影,那是属于曹军的,一夜倾覆的耻辱。
而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夜袭发生之时,数百里之外的徐州城头,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吕布身披玄甲,双手按在冰冷的城垛上,目光深邃地眺望着。
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一缕长发,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他棋盘上早已预料到的落子。
“主公,探马回报,张辽高顺夜袭曹营,曹军大败,正向西溃逃!”一名亲卫飞奔上城楼,声音中难掩兴奋。
吕布闻言,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传令文丑。”吕布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尽起麾下精骑,不必理会曹操的溃兵,直取彭城!明天我要看到我们的战旗,插在彭城的城楼之上!”
“遵命!”
亲卫领命而去,城头再次恢复了宁静。
吕布的目光越过脚下的城池,投向了更远、更广阔的南方。
这场胜利,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霸业,如初升的旭日,正缓缓撕开乱世的帷幕,展露出万丈光芒。
然而,吕布心中清楚,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固然凶险,但真正致命的杀机,往往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河北的尘埃尚未落定,新的暗流已在天下各处悄然涌动。
一场胜利,会缔造新的霸主,也必然会催生出新的恐惧与猜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
荆州。
蔡府的灯火亮如白昼,将筵席上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
酒香在温热的空气中飘荡,刘备端坐席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温和谦恭的笑容,仿佛对蔡瑁那一声声“贤侄”的亲切称呼深信不疑。
然而,长袖之下的双手,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
每一次举杯,他的眼神都会不动声色地扫过酒爵的边缘,每一次与人推杯换盏,他的手指都会在无人察觉的瞬间,与身旁亲卫的酒杯完成一次迅疾如电的交换。
这套动作,他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亲卫的酒是府中统一分发,绝无问题。
而敬到他面前的,尤其是蔡瑁亲手递来的,谁能保证里面没有“佐料”?
“玄德啊,”蔡瑁皮笑肉不笑地举起酒杯,声音洪亮,足以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前番种种,皆是误会。你我同为姐夫之臣,本应同心同德,共辅姐夫。来,瑁以这杯酒,向你赔罪!”
刘备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连忙起身:“德珪公言重了!备一介外客,蒙主公收留,已是天恩。岂敢受德珪公如此大礼?”
话虽如此,他却不能不接。
一旁的主位上,刘表捻着胡须,面露欣慰之色,显然对这“和睦”的场面颇为满意。
他温言道:“玄德,德珪一片诚心,你便饮下吧。”
主公发话,便是命令。
刘备知道,今日若想走出这扇门,这酒,非喝不可。
他心一横,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豪迈,没有丝毫犹豫。
“好!玄德果真是英雄气概!”蔡瑁抚掌大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紧接着又满上一杯:“好事成双!方才那杯是赔罪,这杯,是为你我日后同心协力,干!”
刘备的胃里开始翻腾,但他别无选择。
在刘表的“劝说”和满堂宾客的注视下,他仿佛成了一个提线木偶。
一杯,两杯,十杯,二十杯……蔡瑁借着各种由头,轮番敬酒。
饶是酒量好的刘备,脸颊也开始泛起潮红,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脚步也有些虚浮。
每一次踉跄,每一次含糊不清的应答,都让蔡瑁嘴角的笑意更深一分。
酒宴终于在深夜散去。
刘备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脚步蹒跚地走出蔡府大门。
夜风一吹,他脑中的混沌略微清醒了几分,但四肢的沉重与无力却是真实不虚的。
“主公,小心!”负责断后的陈到与廖化忽然发出一声低喝。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街道两侧的阴影里,似乎比来时多了些什么。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在脱离了酒席的伪装后,变得无比清晰和浓烈。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十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从巷弄中猛扑而出,目标直指被簇拥在中央的刘备!
“保护主公!”陈到与廖化目眦欲裂,各自挥舞着兵刃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瞬间爆开,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敌人的数量远超他们的想象,一波被挡下,立刻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将他们二人死死缠住,并不断分兵,试图将他们与刘备彻底分割开。
陈到一枪扫开三名敌人,却被第四人的长刀在臂膀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看了一眼被重重人影隔开的刘备,眼中满是焦急与不甘。
廖化更是状若疯虎,大刀开阖间血肉横飞,可敌人悍不畏死,用同伴的尸体作为障碍,一步步将他逼入狭小的战圈。
他们是当世虎将,此刻却如陷入泥潭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挣不脱这致命的包围。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咻!”
一阵远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吟唱,骤然响彻夜空!
数百支闪着寒光的箭矢,从周围的屋顶、墙头,毫无征兆地攒射而出!
这些箭矢的目标并非陈到与廖化,而是他们身后,正被亲卫们用血肉之躯保护着的刘备!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凄厉而沉闷。
刘备身边的十几名亲卫,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同样的反应,他们怒吼着,用自己的胸膛、后背,组成了一面最原始也最悲壮的盾牌,将刘备死死护在身下。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刘备的脸上、身上,滚烫得让他浑身一颤。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具具身体在瞬间变得僵硬,然后又无力地软倒。
生命,这些追随他颠沛流离、忠心耿耿的生命,就在他耳边被如此轻易地收割。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酒意瞬间被惊恐与悲愤冲得无影无踪。
刘备双目赤红,他推开身上已经失去气息的忠仆,看到了此生最为惨烈的一幕。
他的卫队,全灭!
只剩下远处还在浴血搏杀的陈到与廖化,以及他这个孤零零的“主公”。
数百名手持弓弩的死士从黑暗中现身,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他。
为首之人一挥手,所有弓弩再次举起,对准了场中唯一的活靶子。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将刘备彻底淹没。
他半生飘零,辗转四方,难道今日,就要如此窝囊地死在这里?
一股不屈的怒火自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燃起!
他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是汉室宗亲,是心怀匡扶天下之志的刘玄德!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战的佩剑“双股剑”,剑锋直指前方黑压压的人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一瞬的时刻!
“嗖!嗖!嗖嗖嗖!”
比刚才那阵箭雨更加凌厉、更加迅猛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地从外围的黑暗深处响起!
这一次,箭矢不再是覆盖性的抛射,而是带着精确目的的点杀!
每一支箭都仿佛长了眼睛,凄厉地呼啸着,精准地射向那些刚刚举起弓弩的蔡氏死士。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名正要扣动扳机的弩手,眉心骤然多了一支羽箭,身体向后猛地一仰,倒了下去。
他身旁的同伴尚未来得及反应,咽喉便被另一支飞来的利箭贯穿。
这根本不是射击,而是一场来自黑暗深处的反向猎杀!
箭矢如雨,却比雨点更加致命。
那些原本胜券在握的死士阵营顿时大乱,他们引以为傲的人数优势,在这精准而高效的箭雨面前,变成了最致命的靶子。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包围圈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
刘备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双股剑还保持着前指的姿势。
他看着眼前那些刚才还气焰滔天的刺客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倒下,心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困惑。
这是谁?
这支箭队从何而来?
蔡瑁的杀局之中,为何会凭空出现第三方势力?
混乱的战场上,喊杀声、惨叫声与利箭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
黑暗中,那致命的箭雨依旧没有停歇,冰冷地收割着刺客的生命。
就在这片刻的死寂的间隙,一阵沉重而整齐的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奔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