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江东大都督周瑜。
一口腥甜的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于死寂的苍白。
眼前的江水被火光映得通红,仿佛流淌着整个江东军的血。
败了,一败涂地。
他一生从未有过如此惨烈的败绩。
“都督!下令吧!我等愿为前驱,死战到底!”凌统浑身浴血,盔甲上尽是豁口,手中长刀的刃口都卷了,可一双虎目却燃烧着不屈的烈火。
“公绩,还有众将士,我们不能再打了。”周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古琴,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痛楚,“传我将令,全军……撤退!”
“都督!”董袭亦是悲愤难当,他一把扯下头盔,重重砸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我等岂能就此退去!兄弟们都白死了吗?!”
“军令如山!”周瑜猛然回头,那双曾运筹帷幄、笑看风云的眼眸,此刻迸射出骇人的血丝与威严,“违令者,斩!这是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
凌统和董袭等人死死咬着牙,眼眶赤红,最终却只能含恨抱拳,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个字:“喏!”
号角声变得凄厉而仓促,江东的楼船在绝望中调转船头,向着下游溃退。
水面上,无数士卒的尸体随着波涛起伏,岸边,受伤的袍泽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场大胜的幻梦,终究化作了败军的挽歌,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名为“殇”的悲凉气息。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一道黑影却如鬼魅般逆流而行。
老将韩当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敌军阵列,精准地锁定了中军那面飘扬的“陈”字将旗。
他迅速脱下自己显眼的将铠,与几个心腹亲兵换上了曹军士卒的破烂衣甲,脸上抹满血污与泥土,混入了岸边溃散的人群。
陈登正立于高处,志得意满地指挥着追击。
江东水师的溃败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周瑜这颗江东最璀璨的将星,今日就要陨落于此。
他正欲下令许褚、乐进所部全力绞杀周瑜的座船,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寒气袭来。
他尚未反应,一柄冰冷的短刃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陈文则,好久不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登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满脸血污的“曹军士卒”,但那双眼睛里的精光与杀气,却绝非寻常兵士所能拥有。
是韩当!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自己竟在万军之中被敌将摸到了身边!
“令你的人,停止追击,后撤三十里。”韩当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手中的短刃却微微送前一分,一丝血线在陈登的脖颈上浮现,“否则,周公瑾今日或许会死,但你陈文则,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陈登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韩当不是在开玩笑。
权衡利舍只在瞬息之间,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镇定。
“鸣金,收兵。”
刺耳的鸣金声响彻战场,正在奋力追杀的曹军士卒一脸愕然,却不敢违抗军令,纷纷停止了攻势。
韩当见状,深深看了陈登一眼,竟收回短刃,低声道:“多谢。”说罢,他身形一晃,再次融入乱军之中,几个闪转便消失不见。
陈登摸着脖子上浅浅的血痕,惊魂未定。
他没有再下令追击,只是沉默地看着江东舰队远去。
这场悄然化解的危机,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弈,暗流之下,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克制。
另一边,负责断后的周泰所部却没那么幸运。
他们被彻底截断,陷入了许褚和乐进两部的疯狂围攻。
周泰浑身大小伤口数十处,战甲早已被鲜血浸透,但他就像一尊来自地狱的修罗,手中长刀每一次挥舞,都必然带走一名敌军的性命。
“鼠辈休走!”一声雷鸣般的暴喝,许褚策马杀到,手中巨刀挟着开山裂石之威,直劈周泰面门。
“来得好!”周泰不退反进,一声怒吼,竟是迎着刀锋撞了上去。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火星四溅。
两匹战马交错而过,周泰身形剧震,虎口鲜血淋漓,而许褚亦感到手臂一阵发麻,心中暗惊:此人已是强弩之末,竟还有如此神力!
两人没有片刻停歇,拨马回身,再次战作一团。
刀光纵横,杀气冲霄。
一个力大无穷,招式大开大合,势要将眼前顽抗的猛兽彻底碾碎;一个悍不畏死,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死战不退,每一刀都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转眼间,八十余合已过,周泰竟丝毫不落下风。
许褚的眼中杀意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许与惋惜,如此勇士,若能为丞相所用该多好!
然而,周泰的回应只有愈发狂野的刀势,那是一种宁可以身饲虎,也绝不屈膝为奴的决绝。
激烈的碰撞还在继续,许褚的攻势愈发沉猛如山岳,而周泰的反击,却像是在风中飘摇的烛火,虽依旧明亮,光芒却开始隐隐颤动。
第八十五合,第八十六合……许褚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刀上传来的力道,正在以一个极其缓慢却不容置疑的趋势,一丝丝地衰减下去。
那柄曾如磐石般稳固的古锭刀,刀锋的轨迹,在又一次雷霆万钧的交击中,出现了一丝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