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南京落了初雪。细碎的雪粒裹着湿冷的风,打在医院门诊楼的玻璃上,沙沙地响。何世清提着收拾好的行李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确认苏苗苗裹着厚羽绒服的身影没被人群冲散。走到路边等车时,她把米白色的羊毛围巾绕到苏苗苗颈间,指尖绕着围巾末端打结时,忽然触到对方左手中指第一指节——那里鼓着块淡粉色的新茧,边缘还带着点未褪的红,是长期握笔或按平板触控笔磨出来的。何世清的指尖顿了顿,没抬头,只是从帆布包里摸出个暖手宝——早上出门前特意灌了温水,裹在针织套里刚好温热——塞进苏苗苗的麂皮手套,“手套别摘,风刮得疼。”
回到工作室时,苏苗苗愣了愣。原本堆着半人高图纸和样品的茶几空了,案面上摆着只天青色的青瓷瓶,里面插着几枝腊梅,暗黄的花瓣泛着蜡质的光,冷香漫了满室。靠墙的书架重新整理过,上层的设计图册移到了中间,最下层摆着几本崭新的烹饪书,封面上印着“快手养生汤谱”,旁边还压着本翻旧的《黄帝内经》,书角折着页,标注着“心脉养护”的章节。窗台原本空着的位置挂了个绿萝吊篮,垂下来的藤蔓缠着块小木牌,用丙烯颜料画着朵小雏菊,歪歪扭扭写着:“苏苗苗专属阳光座”。
“坐。”何世清把苏苗苗引到沙发边,从抽屉里抽出张米黄色的信笺纸,上面是她手写的“约法三章”。条款一条条写得工整:“一、每日傍晚六点后散步四十分钟,路线沿工作室后门的梧桐道;二、连续工作不超过两小时,需起身活动五分钟,可远眺或浇花;三、晚十点前必须关闭电子设备,不准躲在被子里用平板写稿。”末尾的“违约金”栏没写数字,画了个圆滚滚的哭脸,旁边还画了根小小的戒尺。苏苗苗刚要笑,就看见何世清拿起钢笔,在乙方签名处先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有力,笔画间带着点认真的执拗。
“我这乙方还没同意呢,你倒先签了?”苏苗苗笑着拿起笔,指尖刚碰到纸,忽然痒得咳嗽起来,连着咳了两声,脸颊泛起红晕。何世清立刻转身去翻保温桶——那是只银色的双层保温桶,早上装了川贝雪梨汤,她在路上摸了三次桶壁,确认温度没降。倒出来时,琥珀色的汤液冒着细密的热气,梨块炖得透亮,川贝的清苦混着冰糖的甜香漫开来。“试试温度,”何世清用小勺舀了点,递到苏苗苗嘴边,“我试了好几次,四十度刚好,不烫嘴。”苏苗苗含住小勺,温热的甜香滑进喉咙,刚好压下痒意。窗外的雪粒越下越密,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时光轻轻叩着窗棂。
陈阳抱着摞文件推门进来时,脚步顿了顿,悄悄退了出去。他看见苏苗苗靠在何世清肩上,两人头挨着头看一本《园林养护手册》,书页摊开在“冬季腊梅养护”那页。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在两人发梢上镀出相同的浅金色,连落在书页上的影子都靠得极近。陈阳从包里翻出块“今日不接待访客”的木牌,轻轻挂在门把上,转身时,听见屋里传来苏苗苗的笑声,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暮色降临时,苏苗苗坐在“专属阳光座”上写日记。笔记本是何世清新买的,封面是淡蓝色的布面,印着株腊梅。她握着笔,在纸上写:“疾病是生命给的修正带。今天走过紫金山栈道,雪落在松枝上,像裹了层糖霜。去年此时我们正在工作室熬夜赶设计稿,暖气开得太足,连窗外落了雪都不知道,错过了一场这么美的雪。”墨迹还没干,就感觉一只手从后面伸来,覆在她的手上。何世清握着她的笔,在页脚画了棵枝干交错的树,树枝上落着雪,枝桠间却开着两朵并蒂的花。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苏苗苗在何世清的吻里睁开眼。床头柜上的便携式监护仪还开着,绿色的波纹平稳跳动,滴答声轻缓,像在为这晨光里的温柔,悄悄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