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三月二十八。福建,泉州外海。
海雾弥漫,潮湿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咸腥味。 这里是大明海疆的边缘,也是朝廷律法鞭长莫及的法外之地。海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如闷雷般的轰鸣,仿佛在警告着闯入者。
大明皇家南洋舰队的十五艘飞剪船,此时正降半帆,缓缓驶入这片陌生的海域。 虽然这支舰队在天津卫和大沽口曾让无数人惊叹,但到了这里,在这片属于**“十八芝”**(郑芝龙海盗集团)的领海,它们显得有些单薄孤单。
“大人,有些不对劲。” 孙元化站在“定海号”的艉楼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铜十字架,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指着四周越来越浓的雾气: “太静了。连海鸟的声音都没有。而且……咱们的领航船发出的信号,半个时辰前就没回应了。”
李苏身穿海军大衣,双手扶着冰冷的铁栏杆,神色淡然如水。 他并没有看雾气,而是看着海图上那个标注为**“南澳”**的红点。
“初阳兄,别紧张。” 李苏淡淡说道: “龙王爷要见客,总得摆摆排场。咱们是客,得让人家把架子端足了。”
话音未落。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仿佛从海底深处传来,透过浓雾,震得人心头发颤。
紧接着,海风骤起,吹散了迷雾。 孙元化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中的望远镜差点掉在甲板上。
只见四面八方,原本空荡荡的海面上,瞬间冒出了无数艘战船。 福船、广船、赶缯船、鸟船…… 大的如城墙高耸,小的如飞鱼穿梭。它们挂着各式各样的杂乱旗号,红的、黑的、绣着龙的、画着骷髅的,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粗略一数,足有五百艘之多!
而在这些船的甲板上,站满了赤膊露背、手持倭刀和火铳的海盗。他们皮肤黝黑,眼神凶狠,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将李苏这十五艘新式战舰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这就是郑芝龙(此时化名尼古拉·一官)的底气。 他是这片海域的无冕之王。
“大人!进入射程了!我们要不要开火?” 炮长紧张地大喊,火把已经凑近了引信。
“不许动。” 李苏的声音冷冽而坚定: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开第一炮,我斩了他。”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船头,面对着那铺天盖地的船阵,毫无惧色。 他在等。
片刻后,对面的船阵分开一条水道。 一艘巨大的、装饰着在此刻看来有些不伦不类的西洋风格的三桅大福船,缓缓驶出。 船头上,立着一张虎皮交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他穿着一身织金锦缎的短打,腰间别着两把来自日本的太刀,脖子上却挂着一串佛珠。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正隔着几十丈的海面,死死盯着李苏。
郑芝龙。
“前面的官船,哪部分的?” 郑芝龙身边的一个大嗓门喽啰高声喊道,声音在海面上回荡。
李苏没有让通译回话。 他拿起铁皮喇叭,亲自喊道: “朝廷钦差、工部尚书、南洋舰队提督,李苏!” “特来拜会郑一官当家!”
“李苏?” 郑芝龙眯起了眼睛,手里转着一只精巧的鼻烟壶。 他也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个在辽东杀人如麻、在京城逼死尚书的狠角色。 但这里是海。是他的地盘。
“李大人,好胆色。” 郑芝龙站起身,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慢: “带着十几条船,就敢闯我的万军阵。您就不怕我一声令下,把这几条漂亮的小船轰成渣,拿去喂鱼?”
“你不会。” 李苏放下了喇叭,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雪茄(自制烟卷),慢条斯理地点燃。 深吸一口,吐出烟圈。
“你是求财的,不是求死的。” 李苏的声音穿透海风: “而且,你也轰不烂我的船。不信,你试试?”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也是一种基于绝对技术自信的心理博弈。 李苏赌的就是郑芝龙的**“眼界”**——作为一个在东西方势力间游走的枭雄,他绝对能看出这十艘飞剪船的诡异与强大。
郑芝龙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 郑芝龙突然笑了。 “有点意思。”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船只让开一条缝隙。
“既然李大人这么有种,那就请过船一叙吧。” “不过……”郑芝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只能您一个人来。带多了,我怕我的弟兄们手抖。”
“大人!不可!那是龙潭虎穴!”孙元化急得拉住李苏的袖子。
“无妨。” 李苏推开孙元化,弹了弹烟灰: “他若是想杀我,刚才就开炮了。” “备小艇。” “我去给这位海上龙王,送一份泼天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