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十月十五。辽河平原,沈阳城外三十里。
天空阴沉得仿佛是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破棉絮,低低地压在辽东枯黄的原野上。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腥气,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仿佛尸体腐烂般的沼泽臭味。
李苏站在装甲列车前端的指挥塔上,举着双筒望远镜,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铁路已经修到了这里,再往前三十里,就是后金的都城——沈阳。 但他感觉不到一丝即将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种猎物即将踏入陷阱的心悸。
“太安静了。” 李苏放下望远镜,手指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前方的平原一马平川,看似是机械化部队冲锋的绝佳场地。但地面的颜色……似乎有些不对劲,泛着一种诡异的深褐色。
“督师,吉时已到。” 大同总兵满桂骑在马上,手里提着那口重达六十斤的大刀,眼中满是复仇的火焰: “这片地界俺熟,虽然有些泥泞,但只要冲过去,沈阳城就是个剥了皮的鸡蛋!俺的关宁铁骑已经憋了两年了,今天非得用马蹄子踩死那帮鞑子不可!”
李苏看了一眼身后。 那是整装待发的神机新军主力:一万名全副武装的步兵,五十门昂首向天的后装线膛重炮,以及那十辆令人望而生畏的**“赑屃”战车**(蒸汽坦克)。 这些钢铁怪兽喷吐着黑烟,锅炉的轰鸣声汇聚在一起,震得路边的积水泛起层层涟漪。
“传令!” 李苏压下心头的不安,挥下令旗: “战车营为先锋,呈锥形阵推进!步兵跟进,注意两翼!炮兵随后掩护!” “目标——沈阳西门!”
“呜——!!!” 十辆“赑屃”战车发出凄厉的汽笛声,履带卷起泥土,轰隆隆地向前碾压。 这种气势,足以让任何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胆寒。
然而,当战车群推进到距离沈阳城五里处的一片看似平坦的荒原时,异变突生。
“轰隆!哗啦!”
冲在最前面的那辆编号为“甲一”的指挥坦克,突然像是被大地吞噬了一样,车头猛地一沉,激起一片黑色的泥浪。 这不是普通的泥坑,这是——人造沼泽。
皇太极在战前掘开了辽河的支流,将这片平原浸泡了整整一个月,然后上面铺了一层薄土和干草伪装。 几万斤重的蒸汽战车一压上去,瞬间就像石头掉进了稀粥里。
“大人!陷住了!履带打滑!出不来了!” 战车内传来驾驶员惊恐的吼声。 只见那十辆不可一世的钢铁怪兽,此刻大半个车身都陷进了烂泥里。两台高压蒸汽机疯狂咆哮,履带飞速空转,卷起漫天的黑泥,却寸步难行。 不仅是战车,就连跟在后面的步兵,也被泥浆没过了膝盖,举步维艰,阵型大乱。
“杀!!!”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的芦苇荡里,突然杀声震天。 皇太极没有用骑兵,而是派出了两万名汉军旗死士。他们身穿轻便的皮甲,脚踩特制的木板鞋(类似滑雪板,防陷),手持长柄大斧、铁骨朵,甚至抱着火油罐,像疯狗一样扑向那些动弹不得的战车。
“敲开它!把火油灌进去!” 一名牛录额真跳上一辆战车的顶盖,疯狂地砍砸着观察窗。
“滋——!!!” 战车内的士兵启动了蒸汽喷射防御,几百度的白色蒸汽瞬间将那名额真烫得皮开肉绽,惨叫着滚落泥潭。 但敌人太多了。他们像蚂蚁一样爬满车身,用泥巴堵住射击孔,用火烧烤履带,甚至试图用撬棍撬开顶盖。
原本无敌的机械化部队,在泥沼中变成了一座座孤立无援的钢铁坟墓。 车厢内温度急剧升高,士兵们在大喊,锅炉在报警,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整支先锋部队。
……
京师,文华殿。
“报——!辽东六百里急件!” 一名兵部塘骑冲进大殿,带来的却不是捷报。 “李督师大军在沈阳城外陷入泥沼!战车受困!建奴全线反扑,前锋……受挫!伤亡惨重!”
“嗡——” 大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那些唯唯诺诺、被李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文官们,此刻眼神瞬间亮了。他们等这个机会,等太久了。
礼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痛心疾首地跪倒,声音悲愤: “陛下!臣早就说过,奇技淫巧不可恃!那铁车看着吓人,实则笨重无用!一遇泥泞便成废铁!” “如今大军陷于死地,若是一举葬送了朝廷的精锐,京师危矣!大明危矣!” “臣请旨,立刻下令李苏撤军!并治其轻敌冒进、丧师辱国之罪!”
“臣附议!” “臣附议!应当立刻召回李苏,换孙承宗老帅去守辽东!哪怕守不住沈阳,至少能保住山海关啊!”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脸色惨白如纸。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李苏送给他的银元,指节发白,硌得手心生疼。 他不是心疼李苏,他是心疼他的钱,心疼他的兵。 那十辆战车,每辆造价五万两!那是五十万两白银啊!还有那上万名用银子喂出来的神机营! 要是就这么没了……
“魏大伴。” 朱由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深深的怀疑: “你说……李苏这次,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朕是不是……信错人了?”
魏忠贤跪在一旁,后背也被冷汗湿透了。他知道,如果李苏倒了,作为政治盟友,他这个“阉党”也就离死不远了。这帮文官会像疯狗一样把他撕碎。
“皇爷……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少保自有天助。况且……” 魏忠贤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出了那句最狠毒的话: “苏婉姑娘,还在宫里学礼仪呢。听说皇后娘娘昨儿还赏了她一支凤钗。” “李少保是个重情义的人。为了她,他也不敢败,更不敢退啊。”
这句话,像是一针强心剂,稳住了朱由校的心神。 是啊,人质还在手里。李苏的软肋被朕捏着。
“传旨!”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赌徒输红了眼后的疯狂: “发电报给李苏!朕不管他用什么法子!” “车陷进去了,就给朕挖出来!路不通,就给朕填平!” “朕不许他退!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要给朕死在沈阳城下!”
“还有……” 皇帝的目光变得阴冷: “告诉他,苏婉在宫里一切安好。但若是前线再有败报传来……朕就让她去浣衣局洗衣服!”
这道旨意,荒唐,却透着帝王最真实的恐惧与控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