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镜城的每一个角落。星璨大厦顶层医疗区内，连仪器的滴答声都仿佛被这寂静吞噬，显得格外遥远。
林烬平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衰竭”模样。但在那平静的躯壳之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悄然发生。
几天来持续不断的、针对体内潜藏“结节”的细微调控，似乎不仅仅是传递了错误信号那么简单。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激活”了。不是那种伤愈恢复的活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本源的……苏醒。
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听”到走廊尽头换岗安保人员压抑的哈欠声，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来自楼下花坛夜间开放的某种白色小花的淡薄香气，甚至能“感觉”到身下床垫内部弹簧因他极其轻微的呼吸而产生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形变。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在完全黑暗中，“看”到东西。
不是通过光线，而是通过一种……对温度、气流、甚至物体表面材质反射的某种未知能量的感知。整个世界在他闭上的眼帘后，呈现出一种由无数细微温差和能量流动构成的、模糊却立体的灰白色图谱。墙壁是相对恒定的低温块，运行的仪器散发着微弱的热源，空气在房间里缓慢对流，形成无形的涡旋……
这种超越常理的感知能力，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甚至……警惕。
这绝不仅仅是意志力或者训练能达到的效果。这更像是……某种生理层面的、被强行激发的变异。
他想起了“蚀骨”毒素那违背现有模型的、诡异的“逆转”。想起了自己那布满伤疤、经历无数改造的身体。一些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被他刻意遗忘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冰冷的实验台，闪烁的指示灯，注入体内的未知药剂，还有那些穿着白大褂、眼神漠然如同看待实验品的面孔……
“创世纪”……“方舟”……父亲的研究……还有他自己那谜一样的过去……
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身体发生的异变，或许与这些纠缠在一起的秘密，有着某种深层次的关联。
他不是在简单地对抗一种毒素，他可能……正在踏入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漩涡中心。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那种新生的、全方位的感知。
极其轻微的、几乎与空气流动融为一体的脚步声，正沿着大厦外墙，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近乎垂直的方式，快速向上移动！
不是从正门，不是从通风管道，而是直接从外墙攀爬！
对方放弃了所有迂回的策略，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冒险的方式——强攻！
目标，毫无疑问，是他！
林烬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他的瞳孔似乎适应了那种灰白色的视觉模式，清晰地“看”到病房那扇巨大的防弹玻璃窗外，一个穿着纯黑色紧身作战服、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光滑玻璃上的身影，正用某种工具，悄无声息地切割着窗框边缘的合金结构！
对方的速度极快，手法专业，切割时产生的噪音和热量被控制在最低限度。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林烬的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他猛地从床上翻滚而下，动作因为左肩的伤势而略显凝滞，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精准与迅猛！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
“哗啦——！！！”
整扇厚重的防弹玻璃窗，连同部分窗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部猛地向内撞碎！无数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入！
那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扑食的夜枭，裹挟着冰冷的夜风和杀意，瞬间突入病房！
他（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色电弧的短刃，刃尖直指刚刚翻身落地的林烬的咽喉！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这一击，凝聚了所有的力量、速度和时机，力求一击必杀！
然而，林烬仿佛早已预判到了他（她）的进攻路线！
在对方突入的瞬间，他未受伤的右脚猛地蹬地，身体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出半步！同时，一直“无力”垂落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迎向了那柄闪烁着电弧的短刃！
他不是去格挡，而是……去抓！
“滋滋——！”
右手与短刃接触的瞬间，幽蓝色的电弧猛然爆发，发出刺耳的声响！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窜遍林烬的右臂！
但他硬生生扛住了！五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了对方的腕骨！
直到这时，他才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和自身那奇异的视觉，看清了来袭者的模样。
同样是一身毫无标识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战术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得如同无机质玻璃珠的眼睛。
这双眼睛，林烬记得。
在物流园，在废弃广播站，在那些交错的生死瞬间，他都曾感受过这双眼睛的注视。
是“夜莺”麾下，最核心的“收割者”！
“死神……果然……名不虚传……”一个经过特殊处理、雌雄莫辨的电子音，从面罩下传出，带着一丝被遏制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他（她）显然没料到，林烬在“蚀骨”侵蚀和重伤之下，竟然还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反应速度和力量！
林烬没有回答。他的右手死死扣住对方的腕骨，左手因为肩伤无法发力，但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和核心力量，都通过右臂传导过去，如同磐石般压制着对方。
两人在满地狼藉的玻璃碎屑中，陷入了短暂而凶险的角力！
“收割者”试图扭转手腕，用短刃的电弧彻底瘫痪林烬的右臂。但林烬的手指如同焊接在了他（她）的腕骨上，纹丝不动！那股力量，根本不像一个“濒死”之人该有的！
“你……在伪装……”电子音带着一丝恍然和更深的冰冷。
林烬依旧沉默，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猛地拧腰发力，试图将对方的手臂反关节别过去！
“收割者”反应极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顺势旋转，卸去大部分力道，同时左腿如同鞭子般悄无声息地抽向林烬受伤的左膝内侧！
这一脚若是踢实，足以让林烬瞬间失去平衡！
但林烬仿佛背后长眼，在那条腿即将及体的瞬间，右腿如同生根般稳稳扎在地上，身体微侧，用坚硬的胯骨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林烬身体晃了晃，左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硬是没有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他扣住对方腕骨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折！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回荡在病房内！
“收割者”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腕骨竟被林烬硬生生折断！那柄闪烁着电弧的短刃脱手落下！
但他（她）的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在腕骨断裂的剧痛下，竟借着林烬发力的势头，身体如同泥鳅般向后滑脱，同时左手闪电般从大腿侧拔出一把备用的哑光匕首，直刺林烬心口！
这一连串的反击，行云流水，狠辣果决！
林烬刚刚发力折断对方腕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匕首就要及体！
千钧一发之际——
“砰！！”
病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秦风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队员冲了进来！手中的枪口瞬间锁定目标！
“不许动！”
“收割者”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她）看了一眼冲进来的秦风等人，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眼神冰冷如故的林烬，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名为“失算”的情绪。
他（她）毫不犹豫，身体如同违反了物理定律般，猛地向后一仰，双脚在墙壁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扇破碎的窗口倒射而去！
他竟然想原路返回，从近百米的高空撤离！
“拦住他！”秦风厉声喝道，同时扣动扳机！
“砰！砰！砰！”
子弹打在“收割者”身后的墙壁和地板上，溅起一串火星！但他（她）的速度太快，身形如同鬼魅，瞬间就已经到了窗口！
就在他（她）即将跃出窗口的刹那——
一直沉默的林烬，动了！
他没有去追，也没有开枪。他只是抬起那只刚刚承受了电弧冲击、依旧有些麻痹的右手，对着“收割者”逃离的方向，猛地凌空一握！
这个动作，毫无道理，仿佛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发泄。
然而，就在他握拳的瞬间，已经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收割者”，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了一下！他（她）那流畅至极的逃离动作，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足以致命的凝滞！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凝滞！
“砰！”
秦风身旁一名神枪手抓住机会，一发精准的点射，瞬间击穿了“收割者”的左腿膝盖！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带着电子杂音的惨嚎响起！
“收割者”的身体失去平衡，如同断线的风筝，从窗口直坠下去！
秦风立刻冲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夜空中急速下坠，但在即将坠地的瞬间，他（她）的背后猛地弹开一副小巧的滑翔翼，勉强调整了方向，歪歪斜斜地朝着远处黑暗的街区滑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追！”秦风对着通讯器怒吼。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破碎的窗口灌入的、冰冷的夜风。
林烬缓缓放下右手，感受着指尖残留的、一种奇异的、仿佛调动了周围空间某种力量的疲惫感。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
刚才那一握……是什么？
秦风转过身，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站在碎片中央、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的林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眉头却皱得更紧。
“你没事吧？”他走上前问道。
林烬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收割者”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冰冷：
“他还会回来。”
这一次，不再是猎人与猎物的游戏。
而是两个超出常规范畴的存在之间，不死不休的对决。
破晓的微光，终于刺破了地平线。
但黎明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浓的硝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