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资产清查领导小组的成立，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城投集团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红头文件下发当天，各部门的反应耐人寻味。
资产管理部第一时间召开内部动员会，部长声音洪亮，表态坚决，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财务部气氛凝重，秦清召集骨干开了个短会，会后每个人脸色都更加冷峻，抱着厚厚的账册来回穿梭。
物业公司那边，据前去对接初步清单的同事回来说，赵倩称病请假了，接待他们的是副经理，态度客气得近乎谦卑，但一涉及到具体资产的历史凭证和租赁协议，就各种推诿，言必称“赵经理经手”、“年代久远需要查找”。
战略部的陈锋倒是兴致勃勃，跑来审计部找林浩，指着文件说：“这可是个大工程！正好把咱们新系统的数据建模理念用上去，搞个资产全生命周期数字化管理样板出来！”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场清查背后的惊涛骇浪，或者说，他选择用技术人的狂热来忽略它。
林浩按照刘部长的指示，保持着低调。他不再主动过问南城古巷的事，而是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与新系统建设相关的工作中，与信息中心、财务部的对接变得频繁而深入。
这天下午，他需要去财务部核对一批新系统需要调用的数据接口权限。走到财务部大办公区时，发现气氛比平时更加肃穆。几个科长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见他过来，立刻散开，眼神有些闪烁。
林浩径直走向秦清办公室的门口，门虚掩着。他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激动的男声，似乎是财务部的一位副部长。
“……秦部长，这不是小题大做吗？整个集团范围的资产清查，动静太大了吧？而且为什么要把五年前的历史账目全都翻出来？很多经手人都调离甚至退休了，这让我们怎么配合？”
林浩的手停在半空。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来秦清清冷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李部长，领导小组的通知写得很清楚，‘彻底的、全面的摸底清查’，‘厘清历史遗留问题’。五年前的账目也在清查范围内，这是王总亲自定的调子。我们按章办事，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这得增加多少工作量？现在年底预决算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李部长的声音带着抱怨。
“工作量不是推卸责任的借口。”秦清的语气陡然严厉了一丝，“财务部是集团资金和资产账务管理的第一道关，也是最后一道关。如果连我们都觉得麻烦，觉得历史旧账不该翻，那集团设立财务内控的意义何在？”
李部长一时语塞。
秦清继续道，语气放缓，却更显分量：“通知下来了，执行就是。有困难，克服困难；有问题，解决问题。财务部必须第一个做出表率，交出最清晰、最经得起检验的账目。这才是对集团负责，也是对我们自己负责。你去安排吧，我要看到具体的时间表和责任人名单。”
“好……好吧。”李部长的气势完全被压了下去，脚步声响起，似乎是要出来。
林浩立刻后退几步，假装刚走到门口的样子。门被拉开，李部长面色不豫地走出来，看到林浩，愣了一下，勉强点点头，匆匆离开了。
林浩这才敲门。
“进。”秦清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林浩推门进去，秦清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林浩，眼神似乎缓和了零点几秒，随即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模样。
“秦部长，我来对接新系统第三批次的数据接口权限清单。”林浩递上文件。
“放这儿吧，我看完签了字让助理送过去。”秦清指了指桌角，目光又重新回到手中的文件上，似乎不打算多谈。
林浩放下文件，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秦部长，刚才……”
秦清倏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打断了他的话：“林浩同志，做好你分内的事。财务部的工作，财务部自己会处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明确的疏离和告诫，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清晰的界线。
林浩瞬间明白了。她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同情或声援，更忌讳在这种敏感时刻让人察觉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交流。她用自己的方式，将他隔绝在可能产生的风波之外。
“是，我明白了。”林浩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带上门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
回到审计部，林浩发现刘部长也不在办公室。同事小声告诉他，刘部长被王总叫去开会了，好像是关于清查领导小组的具体工作部署。
快下班时，林浩的内部通讯软件上，那个沉寂了几天的、属于战略部陈锋的头像又跳动起来。
“林工！牛逼啊！（大拇指表情）”陈锋没头没尾地发来一句。
林浩：“？陈经理，什么意思？”
陈锋：“还装傻？集团都传开了！说这次王总下这么大决心搞全面资产清查，就是因为审计部有个年轻人，叫林浩，查南城古巷查出了大问题，捅破了天！现在上面要动真格的了！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干大事！（吃瓜表情）”
林浩看着屏幕，心里咯噔一下。消息传得太快了，而且明显变了味。这绝不是刘部长或者王总那边泄露的，更像是有人故意搅混水，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立刻回复：“陈经理，谣言止于智者。我只是按流程做分内工作，一切决策都是领导做的。这种话不要再传了。”
陈锋发来个“懂的懂的”表情包，又补了一句：“放心，哥们儿嘴严。不过你最近真得小心点，赵倩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结束对话，林浩心情有些沉重。这种流言对他极为不利，既把他树立成了某些人的靶子，也可能让不明真相的人觉得他急功近利，爱出风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对方的反击，一种拙劣却有效的离间和施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短信。
来自母亲。
“浩浩，下班了吗？最近工作顺利吗？没什么事吧？昨晚妈做了个不好的梦，心里老是慌慌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的啊。”
林浩看着短信，鼻尖猛地一酸。母子连心，遥远的母亲似乎也感应到了他身边涌动的暗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变得轻快，回复道：“妈，我没事，刚下班，工作挺顺利的，领导还表扬我了呢。别瞎想，做梦都是反的。周末我回去看您和爸。”
放下手机，林浩望向窗外。夕阳西下，给城市的高楼镶上了一道金边，但光芒之下的阴影也愈发浓重。
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