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校尉，今天的应对很得体嘛。”酒宴过后，在出皇城的路上，徐守业紧走几步，和秦戈并肩而行。
“徐大人谬赞，徐大人才是我等的榜样。”秦戈客套了一句，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俩这样堂而皇之走在一起，不怕引起太子的猜忌么？”
“不走在一起才会引起猜忌。”徐守业道：“你以为你应对得真的很好么？一个年轻人，立下大功而不张扬，受到打压而不怨怼，反而低调内敛，谦虚谨慎，如果说他没有野心，谁信？”
“我……我确实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啊。”秦戈惊道。
“你身先士卒，屡立奇功，差点还丢了性命，却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那你是为了什么？官场中人都会这么琢磨，越琢磨你就越有问题。如果你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也就罢了，偏偏你武艺高强，深得军心，还懂得一些兵法，太子不猜忌你猜忌谁？”徐守业道：“唉，我倒希望你能有远大志向。”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秦戈略一思索，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办？自污呗。明日太后在庆亲王府赐宴，如果再有人来试探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哦，嗯……该怎么做？”秦戈问道。
徐守业白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东宫书房内，太子喝了一碗醒酒茶，又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立马神采奕奕。兵部尚书杜子龙与御史大夫殷若柏早已候在这里。
“说说吧，都有一些什么新情况。”太子呷了一口茶道。魏国最大的情报机构督武司掌握在灵武帝和尚公公手中，太子让杜子龙也成立了一个类似组织，人员多是军中精锐，只是渗透能力远不及督武司。
“回禀殿下，罗国公邀了几位朝中老臣回府继续饮酒，谈论的内容都是些与突厥交战的轶事。”杜子龙道：“罗国公对太子殿下组建虎威、虎啸两营大加赞赏。”
“嗯，算他有见识。”太子道。
“彭杨和兵部的右侍郎还有几位郎中去了百花楼，叫了十几位姑娘就直接风流去了。”杜子龙道。
“哦，军伍生活枯燥，偶尔放松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徐守业与秦戈两人一起走出皇城。在城门口两人好像发生了点争执，徐守业拂袖而去，随后与太常寺卿一起回其府中，讨教了些日后政务的事宜。徐守业离去后回了徐府。”杜子龙道：“秦戈则是回了三秦驿站，无人寻访。”
“呵呵，这是做戏给孤看呢。”太子冷笑一声道。
“公孙峁本想拜见贵妃娘娘，被内务府以时间太晚为由驳回。不过贵妃娘娘会参加太后的赐宴，他们姐弟二人明日会见面。”杜子龙道：“随后公孙峁与京城内的一些官员子弟又去了映月楼，呃，包括微臣犬子。”
“这次让公孙峁来京面圣，是对他们公孙家的恩宠。希望公孙炎不要再胡思乱想，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来。”太子顿了顿，又道：“你们对秦戈此人有何看法？”
“秦戈此人修为高深，据说有八品境界。在战场上又屡立战功，击退莫合蛮，斩杀卫守德，却又不骄不躁，知进退。微臣以为将来可为殿下的臂助。”杜子龙道。
“启禀殿下，微臣有些不同看法。”一直没有说话的殷若柏道：“秦戈貌似忠厚纯良，其实颇有心计。延州一役中他的化整为零、粮道伏击、药粉迷马、陌刀长戟阵，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其谋略不逊于徐守业。况且军需、医官，甚至如今的虎威军主将郭有乾，都是秦戈招募而来。他做这些，真的全是为了忠君报国？”
“殿下，秦戈与那卫守德有不共戴天之仇。”杜子龙惜才，辩解道：“秦戈出身于榆林的华严派，可卫守德为了组建义军，将不同意附庸的华严派灭门。华严派对秦戈恩威深重，据闻他还娶了其师祖之女为妻。秦戈为报师门之仇，才加入了光复军，才全力以赴剿杀叛军。”
“他娶过妻子？真有此事？”太子讶异道。秦戈只是在延州之役后才引起了朝廷的关注，他以前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杜子龙也是最近才得到相关信息。
“确有此事。只不过秦戈成亲不久后，他的妻子便因病离世，为此他还沉沦了几个月。后来在其侥幸逃生的师父劝说下，才重新振作起来。”杜子龙道。
“这么说，他是为了复仇？”太子道。
“微臣以为极有可能，虎威军内还有几个华严派弟子。斩杀卫守德后，他们提着首级还去华严派祭奠过。”
“殿下，或许秦戈刚开始确实是为了复仇，可他在掌握了虎威军的权力后，是否会有其它的心思呢？”殷若柏道：“如今他大仇已报，虎威军唯其马首是瞻，如不早做应对，恐怕将来会有祸患？”
“殷大人，您这就有点吹毛求疵了。凝聚军心都是错了？难道你就不允许秦戈为国效力？”杜子龙道：“不要以己度人，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升官发财才入仕的。”
“你……”殷若柏气得“腾”地站起，手指杜子龙。
“好了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殷爱卿作为御史大夫，看谁都可疑在情理之中。”太子不想自己的两个心腹此时心生嫌隙，忙岔开话题道：“父皇的病情御医怎么说？”
殷若柏深呼吸几次，才平复心绪道：“回禀太子，御医仔细诊察了擎云道长炼制的丹丸，并未发现异常。御医也曾建议陛下停止服食，可陛下并未理会。”
“御医就没有方法缓解父皇的症状么？”
“他们确实开了一些益气养精的方子，只不过好像效果不是太明显。”殷若柏道。
“让人去民间找找良医和古方，说不定会有些收获。”太子虽然不承认，但他心里还是隐隐希望灵武帝的病情就这样继续下去。
“徐家小姐的下落有消息了么？”太子看着杜子龙。
“暂时还没。当初以为徐小姐会一同回京，所以没有特别留意。”
“抓紧打探。”
第二日晚，庆亲王府太后赐宴上，王公公宣读太后懿旨，太后、皇后、瑛贵妃等各有赏赐。罗冲等人叩谢皇恩后，太后、皇后便起驾回宫。瑛贵妃则留了下来，与公孙峁诉说家事。
自从得知秦戈曾经娶过妻子后，太子对秦戈的态度有所转变。太子还主动与秦戈碰了一杯，弄得秦戈都有些心绪不宁。
皇家的御宴庄严而又无趣，秦戈借上茅房的机会出来透透气。在一回廊转弯处，迎面走来一个丫鬟，经过秦戈时匆匆将一张小纸条塞入他的手中，前方引路的仆人并未发觉。
直至走出庆亲王府，借助昏黄的马灯，秦戈才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亥时，茗香茶楼。”
秦戈有心不去，可郡主和王公公对自己有恩，如果爽约，未免有些失礼。可是去吧，确实又有些尴尬，两人聊什么呢？
犹犹豫豫间，秦戈决定还是前去赴会，或许是他自作多情，郡主只是想打听关于徐文汐的情况呢？和驿丞打听到茗香茶楼的位置，秦戈便一人独自徒步走去。
来到茶楼前，那个塞纸条的丫鬟正在门口等候，见秦戈到来，忙引领他上了二楼。茶楼此时早已打烊，厅内空无一人，墙壁上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
在走廊尽头的一间茶室外，一位嬷嬷守在门口。还未靠近，秦戈便感受到了强大的气息，竟然不弱于他。秦戈心中一惊，这位嬷嬷至少是宗师以上的修为。
丫鬟推开房门，秦戈走了进去，房门又被轻轻关上。茶室内灯火通明，与室外形成鲜明对比。陈毓一袭淡紫色长裙，正坐在茶几前泡茶，动作舒展，仪态优雅，尽显大家风范。
“参见郡主。”秦戈躬身行礼。
“秦公子请坐，喝茶。”陈毓并未起身，只是柔声招呼道。
秦戈坐到桌前，陈毓递过来一杯茶，秦戈仰头就一口喝下。茶水太烫，秦戈闷声咳嗽了一下，运转内力才让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
陈毓抿嘴一笑，道：“喝茶要慢慢喝，得品。”
“秦某出身寒微，很少喝茶，方才失态，请郡主见谅。”
“也是，茶水本就是解渴之物，哪来那么多规矩？本来还想显摆显摆，秦公子快言快语，倒也省了我泡茶的工夫。”说完，陈毓从茶几底下拿出两个大碗，放入一撮茶叶，提起火炉上的铜壶便冲泡起来。
秦戈哭笑不得，对陈毓的性格却有些喜欢。等茶水放凉了些，陈毓端起茶碗，学那喝酒的架势，和秦戈碰了一下。茶水入口，舌底生津，茶是极品，水也很好。
“文汐姐姐可还好？”喝了一口茶，陈毓问道。
秦戈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来打听徐文汐情况的。“她很好。原来在延州，现在回了长安，身边有雀儿和两个仆妇照顾。”
“哦，那就好。秦公子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回京城么？”陈毓继续问道。
“这个……秦某不知。”秦戈哪敢说实话。
“装傻充愣，你会不知道？”陈毓瞥了秦戈一眼，道：“太子殿下自小就喜欢文汐，只要她一回京，太后马上就会赐婚。答应吧，会违背她自己的心意；不答应吧，徐家就要背上一个抗旨的罪名。”
“太子殿下英俊潇洒，人品端正，将来还是一国之君，徐姑娘为何不答应？”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说出徐文汐的心事，秦戈只好继续装傻。
“那是因为她心里有人了呗。”陈毓玩味地看着他。
“不知哪位公子有如此好运，竟能博得徐姑娘的芳心？”
“装，继续装，别以为你们俩互赠信物的事本郡主不知道？”陈毓将茶碗重重地放到几上。
“秦某只是一个丧妻的鳏夫，哪里配得上徐姑娘？”想起崔莹莹，秦戈露出落寞悲痛的神情。
茶室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铜壶里的水在“咕嘟咕嘟”地响。
过了片刻，陈毓还是开口道：“我也略知一二。一切都会过去的，日子还得过不是。”秦戈沉默不语。
“能不能和我说说你和你师姑的故事？说出来心里说不定会好受些。”陈毓柔声道。
沉默许久，秦戈最终还是将他与崔莹莹的故事说了出来。从他初入华严派第一次见面，到后来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说到最后崔莹莹撒手人寰，秦戈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为何，这是秦戈第一次与陈毓单独相处，却将他心中最深的伤痛倾诉给她听，说完后确实感到一丝难得的放松。
“郡主，秦某又……又失态了。”秦戈抬起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道。
陈毓眼睛通红，手中的丝帕湿了一大片。“其实，我挺羡慕崔姑娘的。”陈毓道：“她有一个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郡主才貌无双，家世显赫，哪会遇不到心仪的男子？”秦戈平复了心情道。
“太子殿下又如何，将来的一国之君，不一样爱而不得？何况一个郡主。”陈毓有些消沉，皇室规矩太多，或许婚前都没见过对方，因此婚姻不幸很常见。
“郡主……”
“不要叫我郡主。”陈毓不等秦戈说完，就大声道。秦戈惊愕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对不起，这次是我失态了。”陈毓冷静了下来：“其实我也想勇敢地去喜欢一个人，可是，太难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日子还得过。这是你说的。”秦戈安慰道。其实他能理解陈毓的心情，如果当时师祖不同意崔莹莹与他相恋，他也会十分痛苦吧。
“秦公子，此次你离开京城后，我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能否……能否不叫我郡主，叫我一声陈姑娘或者……或者毓儿。”陈毓脸色绯红，低头轻声道。
灯光掩映下，陈毓美得不可方物。没料到陈毓胆子如此之大，错愕之后，秦戈心中有些感动，不忍拒绝，于是柔声道：“毓儿！”
陈毓抬起头，眼中泛着泪光，温柔道：“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