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那片被他用冰雪和鲜血清洗过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镇外荒芜的小径上。
脚步不算快，甚至有些迟滞，不是因为疲惫，而是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之前在药铺里的那一幕。
那个女人……那个从他眼前跑掉，引来了道士的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在她冲向自己的时候，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发抖？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立刻远离她的冲动？甚至在掷出冰剑时，手腕会偏？
他告诉自己。他连死都不怕，连血洗醉春楼时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怎么会害怕一个手无寸铁、只会尖叫逃跑的人类女子？
可那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战栗，那种几乎让他想要蜷缩起来的排斥感，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
“凭什么……”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喉间挤出，比风雪更冷。声带在草药和妖力的滋养下有所恢复，但距离正常说话还差得远，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古怪的、稚嫩的腔调，与他此刻冰封的神情极不相称。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穿透稀疏的雪幕，望向远处。
小径的尽头，连接着一条稍宽些的土路。一个穿着厚实棉袄、挎着菜篮的妇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大概是附近村庄的居民。
白飞的目光锁定了她。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要验证，要打破那不受控制的反应。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妇人的方向走去。起初还算平稳，但随着距离拉近，当那妇人模糊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当她挎着的篮子里散发出淡淡的、属于人类生活的烟火气息传来……
三尺。
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无形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风雪，而是从他心脏最深处爆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倒流，肌肉不受控制地开始绷紧，细微的颤抖从指尖开始蔓延。
那妇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疑惑地回过头。
就在她目光即将触及白飞的瞬间——
“呃……”
白飞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气音。胸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呼吸困难，眼前甚至开始发黑。那种感觉，比面对三个道士的围攻时更加难以忍受，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强烈不适与排斥！
他猛地又向前踏了一步，试图用意志压倒这该死的反应！
“嗬……”
更强烈的窒息感袭来，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啸：远离！立刻远离！
“凭什么…我怕…凭什么？！”内心的咆哮无法发出声音，只在意识海里翻滚。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起的、更加狂暴的杀意！
冰蓝色的妖力在他掌心疯狂汇聚，一柄尺许长的锋利冰刺瞬间成型，尖端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他抬起手，对准那刚刚转过身、脸上还带着茫然和一丝即将转为惊恐神色的妇人。
那妇人终于看清了来者——一个衣衫单薄、身形矮小似孩童，却长着兽耳和尾巴，眼神冰冷如恶鬼的东西。她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沉重的菜篮朝着白飞用力一推！
“滚开！妖怪！”
“嘭！”
菜篮并未砸中白飞，但在那妇人推搡的动作做出，身体靠近的刹那，白飞只觉得那股令他战栗窒息的感觉达到了顶峰！凝聚妖力的一口气瞬间溃散，脚下竟真的一个踉跄，“噗通”一声向后跌坐在地里。
手中的冰刺也“咔嚓”一声碎裂，化作冰晶消散。
那妇人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喊，疯了一般朝着村庄的方向跑去，连菜篮都顾不上了。
白飞坐在雪地中，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痛感。他看着妇人逃远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不是因为摔倒的疼痛，而是因为……他竟然，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推倒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残破的喉咙，带着无尽的愤怒和屈辱。他猛地从雪地中跃起，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
“轰！咔嚓！”
旁边几棵碗口粗的树木遭了殃，被狂暴的冰寒妖力瞬间冻裂、撕碎，木屑混合着冰雪四处飞溅！他像疯了一样，对着周围的一切发泄着，冰锥、寒气胡乱地挥洒，将一小片林地化为冰封的废墟。
杀了她！杀了所有靠近的女人！杀了所有让他产生这种该死反应的存在！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智，滋长着毁灭的欲望。他眼中的冰蓝越来越深，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暴风雪。
不行……控制住……
残存的理智在呐喊，与那股嗜杀的冲动激烈地搏斗着。
他猛地停下动作，胸膛剧烈起伏。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抬起手，浓郁的妖力在脚下凝聚，化作一柄宽大的、晶莹剔透的冰剑。他踩了上去，甚至没有辨别方向，只是随意选了一个与那妇人逃跑路径相反的方向，冰剑托着他的身体，骤然加速，化作一道流光，低空掠过高山与荒野。
寒风扑面，高速飞行带来的冰冷，似乎稍稍压制了内心翻腾的燥怒。
不知飞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暗，腹中传来清晰的饥饿感。他降低高度，落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神识扫过，轻易地捕捉到一只正在地里刨食的野兔。
他甚至没有动用妖力，只是凭借肉身的速度，如同真正的雪豹捕猎般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猛地扑出！
“咔嚓。”
轻微的骨裂声。野兔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拧断了脖子。
他就地盘坐下来，指尖凝聚出薄薄的冰刃，熟练地剥皮、去除内脏。没有生火，他只是将冰冷的、带着血丝的兔肉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冰冷的血肉滑过喉咙，带着腥甜的味道，并不能带来饱腹的满足，只是填补了胃里的空虚。
就在他吃完最后一口兔肉，准备起身继续漫无目的的飞行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妖气波动，顺着风，从远处隐约传来。
他动作一顿，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悄无声息地靠近妖气传来的方向，是一片背风的岩石后。两个看起来修为不高的小妖正在低声交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焦虑和恐惧。
“……是真的！我表兄前几天出去觅食，就再也没回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起了！听说黑风岭那边也丢了好几个……”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
“嘘！小声点！谁知道呢……现在大家晚上都不敢单独出门了。”
妖怪失踪？多处发生？
白飞隐匿着身形，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头微蹙。并非出于同情或者正义感，而是这两个小妖的话语，勾起了他一段极其不愉快的记忆。
秘密矿场……锁妖圈……山羊妖……山岁……
是他们！一定是和他们一样的家伙！
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理会那两个依旧在窃窃私语的小妖。转身，脚下冰剑再次凝聚。
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方向——妖界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