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并非‘回响之间’那种温和的、包裹一切的白光,也非通道乱流中狂暴无序的色块。这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蓝白色光芒,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而残酷地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现实”。
天旋地转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林墨和苏晓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平面上,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通道穿越的后遗症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肌肉撕裂般的酸痛,精神过度消耗后的空洞与刺痛,以及一种仿佛灵魂被部分剥离的虚弱感。
苏晓伏在地上,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感觉自己的时间感知彻底混乱了,时而觉得通道中的折磨持续了数个世纪,时而又觉得仅仅是弹指一瞬。这种错乱让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
林墨的情况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强忍着脑仁针扎般的剧痛和身体的抗议,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第一时间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封闭的金属舱室,空间不大,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某种哑光的暗灰色合金,布满了整齐排列的铆钉和隐蔽的接口。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头顶那盏散发着冰冷蓝白光芒的条形灯是唯一的光源。空气带着循环系统特有的、微弱的臭氧味和金属的冰冷气息。这里与“深渊回廊”任何已知的区域风格都截然不同,充满了秩序、冰冷、功能至上的气息,更像是一艘……飞船的某个舱室,或者某个高度自动化设施的内部。
阿尔法-7提到的“秩序维护者第七前哨站”?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舱室,最终定格在对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闪烁着绿色指示灯的圆形压力门上。那是唯一的出口。
“苏晓,你怎么样?”林墨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伸手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的苏晓。
“还……还好……”苏晓借着他的力量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还有些涣散,“就是……时间感全乱了……这里……是哪里?”
“不清楚,但阿尔法-7说这里是前哨站。”林墨搀扶着她,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那扇压力门,“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弄清楚情况。王聪他……”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沉闷得发痛。
苏晓也沉默下来,悲伤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王聪最后那声带着颤抖却又故作洒脱的“别忘了请我喝酒”,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就在这时,那扇压力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液压排气声,中间的圆形转盘开始缓缓转动!
有人要进来!
林墨瞬间绷紧神经,将苏晓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深渊之契」。尽管身体状态极差,但他的眼神却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警惕。阿尔法-7是否可信?这里是否真的安全?一切都是未知数。
门开了。
但进来的并非阿尔法-7,也不是任何穿着秩序维护者制服的人。门口空无一人。
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而破碎的景象,透过敞开的门扉,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走廊或另一个房间,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浩瀚无垠的虚空!
但这虚空并非空无一物。其中悬浮着无数巨大无比的、形态各异的……残骸!
有如同山峦般巨大的、断裂的金属骨架,上面依稀可见复杂的管道和能量线路的痕迹;有如同破碎星辰般的、散发着黯淡光芒的水晶簇,内部冻结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生物轮廓;有如同被无形巨爪撕开的、流淌着粘稠黑暗的空间裂缝;还有无数细小的、如同尘埃般的规则碎片和文明造物的残片,如同星环般围绕着那些巨大的残骸缓缓旋转……
这里仿佛是一个世界的坟场,一个宇宙尺度的垃圾倾倒处!无数不同风格、不同科技树、甚至不同物理规则的造物残骸,被粗暴地堆积、挤压在这片看似无尽的虚空之中。一种绝对的死寂和冰冷的绝望感,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舱室”,似乎只是附着在某一块较大残骸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附着物”。
“这……这是什么地方?”苏晓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林墨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他想起在时间涡流中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些悬浮在深空中的巨大结构体。难道……那些就是类似于此地的、其他“方舟”或“培养皿”的残骸?‘观察者’不仅创造了“深渊回廊”,还创造了其他许多类似的系统?而这里,是这些系统废弃后的最终归宿?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那些宏大的残骸上移开,试图在这片规则的乱流和物质的坟场中,找到一些更具体的东西。然后,他看到了。
在不远处,一块如同小型陆地般漂浮的、布满裂痕的黑色石板残骸上,禁锢着一个“存在”。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不断翻滚扭曲的暗红色数据迷雾。迷雾中,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和破碎的意识片段时隐时现,发出无声的哀嚎。而在迷雾的核心,隐约凝聚成千面那戴着破碎纯白面具的轮廓!
是千面的意识聚合体!它没有完全湮灭!它被通道乱流,或者说被某种力量,带到了这里,并被禁锢在了那块规则石板之上!
似乎是感应到了林墨的注视,那团暗红迷雾猛地躁动起来,千面那扭曲的面孔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空洞的眼眶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死死锁定了林墨!
没有声音传来,但一股充满了极致怨毒、嘲讽和某种……幸灾乐祸的冰冷意念,如同附骨之疽,直接烙印在林墨的意识中:
“看啊……林墨……我们又见面了……在这永恒的牢笼,文明的坟墓……”
“你以为你逃脱了?不……你只是从一个小的囚笼,跳进了一个更大的……你以为阿尔法-7是在帮你们?愚蠢!他只是在……‘回收’有价值的实验品……”
“看看你的周围吧!这些……都是失败品!是被‘观察者’榨干价值后抛弃的残渣!而你……和我一样……最终也会成为它们的一员!在这里……永恒地腐朽!哈哈哈哈……”
疯狂而恶意的笑声在意念中回荡,千面的意识体在石板上剧烈挣扎,引得周围的规则碎片一阵紊乱。
林墨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千面的话固然充满恶意,但眼前的景象,这片无尽的废墟之海,似乎又在某种程度上佐证着他的疯狂呓语。
这里真的是前哨站?还是……另一个形态的监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理会千面那充满污染性的意念。他的目光继续在这片规则的乱流中搜索,寻找着任何可能指向出路、或者揭示真相的线索。
就在他的目光掠过一块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如同断裂石碑般的规则结晶时,「深渊之契」突然在他怀中剧烈震颤起来!书页自动翻开,指向那块规则结晶的方向!
那结晶的表面,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刻着一个清晰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徽记——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徽记,核心是一个平衡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托着一本打开的书(与「深渊之契」形态惊人相似),另一端则托着一把缠绕着闪电的钥匙(与林墨持有的黄铜钥匙形态吻合)。在天平的下方,交叉放着着一柄断裂的长剑和一截橄榄枝。
这个徽记……林墨从未见过,但在看到它的瞬间,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和熟悉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
母亲的研究笔记里没有,父亲的遗物中也没有。但这徽记的风格,那平衡的理念,那书本与钥匙的象征……与他父母一生追寻的东西,与他自身背负的命运,隐隐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家族的徽记?
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刻在这片文明坟墓的一块规则结晶上?
阿尔法-7将他们引至此地,是真的为了让他们看到这个?还是……另有图谋?
无数的疑问如同旋涡般在林墨脑海中翻腾。千面的诅咒、家族的徽记、这片无尽的废墟之海、阿尔法-7模糊的立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真相。
他们确实离开了“回响之间”,但并未获得真正的自由。他们只是从一场已知的危机,踏入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深邃的迷局之中。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而那扇敞开的压力门之外,这片规则的废墟之海,就是他们迷途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