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鬼头刀举至最高点的刹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伸、扭曲,变成了粘稠而缓慢的胶质。
陈默的感官在这一刻被剥离到了极致。他听不到风声,听不到士兵们压抑的喘息,听不到监刑官那声拖长的“行刑——”尾音。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只有视觉和某种超越五感的“意识”还在运转。
他看见那柄厚重的鬼头刀,刃口在正午的阳光下凝聚成一道刺眼至极的亮线,仿佛将天空都割裂了。刽子手虬结的肌肉绷紧如铁,血管在古铜色的皮肤下蚯蚓般凸起。刀身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承载着巨大的势能,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释放出毁灭性的力量。
他看见台下无数张面孔,那些麻木的、兴奋的、恐惧的脸,此刻都定格成一张张模糊的面具,瞳孔中倒映着刀光的冰冷。宜阳乡侯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是一种夙愿得偿的松懈。熊启的眼睑低垂得更深,几乎完全闭合,像是不忍卒睹。
他看见自己被迫弯折的脖颈,皮肤因暴露和紧张而泛起细小的颗粒,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突突跳动,清晰地标示着生命最后流淌的痕迹。滚烫的沙土粗糙地摩擦着他的额头,带着一股土腥和血腥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叮!终极体验包“死亡慢放(VIp专属)”已加载!正在为宿主多角度、超细节呈现轮回名场面“刀过头落”。感谢您使用本系统,祝您……呃,好像没什么可祝的了。享受这最后的感官盛宴吧!】
系统的声音居然也像是被放慢了,每个字都拖长了音调,带着一种戏谑的电子杂音。
然后,那道凝聚的亮线,动了。
不是迅猛的劈砍,而是一种带着沉重惯性的、无可阻挡的下落。刀刃切开空气,却似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带来一股冰冷的、令人汗毛倒竖的锐风,先于实体吹拂在他的后颈上。
冰凉。
这是第一个清晰的触感。不是疼痛,而是金属贴近皮肤时那种纯粹的、物理上的低温。仿佛一块极寒的冰,轻轻贴在了他最脆弱、最温暖的命脉之上。
紧接着——
“噗嗤——”
一声闷响。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从他自己的骨骼内部、从灵魂深处传导出来的。不尖锐,不响亮,却沉重得让整个慢放的世界都为之震动了一下。那不是切割皮革或木材的声音,而是某种更坚韧、更复杂的东西被强行断开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疼痛?
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疼痛袭来。或者说,疼痛的信号还没来得及通过神经传递到大脑,就被更根本性的东西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断开”感。仿佛他整个人,他的意识,他与这个世界的连接,被从脖颈处一刀两断。
视野开始变得极其诡异。
他感觉自己的视角在旋转,在升高。他看到了刑台粗糙的木纹,看到了自己那具还保持着跪姿、但脖颈处喷涌出刺目鲜红的无头身体,看到了两名亲卫下意识松手后退时脸上惊愕的表情,看到了刽子手保持着挥刀下劈的姿势,刀身上沾染着滚烫的血珠……
天旋地转。
蓝天、白云、军营的旗帜、士兵们惊骇仰起的脸庞……这些画面像被打碎的万花筒,疯狂地旋转、翻滚、混合在一起。他像是在乘坐一个失控的、垂直坠落的旋转木马,朝着无尽的黑暗深渊跌落下去。
他能“看到”自己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饱含生命最后力道的抛物线,然后重重地、沉闷地砸在沙土地上。沙土沾满了他的脸颊,模糊了他的视线。滚烫和粗糙的触感从面部传来,但与脖颈处那彻底的“虚无”相比,微不足道。
黑暗,如同涨潮的海水,从视野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吞噬着那些旋转、破碎的画面。声音也以扭曲的方式回归——仿佛是来自极遥远的地方,又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液体:士兵们压抑的惊呼、监刑官强作镇定的宣布“逆犯已伏法”、以及某种……液体汩汩流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是他的血,从他身体断口处,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润着这片他试图“种田”却最终埋葬了他的土地。
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最后的念头,并非对生命的眷恋,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极致荒诞的确认:
“……原来……砍头……真的是……视角……旋转……”
然后,所有的光线、声音、触感、思绪……如同被拉闸断电一般,瞬间消失。
彻底的、绝对的、万籁俱寂的……
黑暗。
【感知连接中断……】
【生命体征归零……】
【开始进行第九世轮回结算……】
【环境载入:虚无……】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思考。只有一片纯粹的、无边无际的、连“存在”这个概念都消失了的……
“谋士门客-默先生”的旅程,于大秦(末)河南国阳翟军营辕门之外,伴随着鬼头刀的落下和头颅的坠地,正式宣告终结。
下一站,是永恒的沉寂,还是下一个崭新的(或者更加糟糕的)开始?
黑暗,给出了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