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潢府大捷、金国覆灭之讯,如惊雷般响彻大宋疆域,自都城汴梁至边陲小镇,街头巷尾百姓争相奔走相告,神色激昂,孩童们高举纸旗欢呼雀跃,老人们热泪盈眶叩谢苍天,举国上下皆沉浸在洗刷靖康耻辱的狂喜之中。
依循历朝惯例,外患既平,朝廷首务便是为浴血沙场的武将论功行赏。兵部早已将岳飞、韩世忠、岳云等一众将帅的功绩清单与封赏方案拟就,卷宗上朱红印鉴醒目,只待圣上册批便可昭告天下,文武百官对此早有预期,私下里不少人已备好贺词。
然正月十五这日万众瞩目的大朝会上,当鎏金殿门缓缓开启,年轻天子赵桓身着十二章纹龙袍步入太和殿时,后续之举却令满朝文武骤然僵立,惊愕之下连呼吸都似凝滞了半分。
御座之上,赵桓目光扫过阶下按品阶肃立的官员,其率先点出的封赏名单,并非众人翘首以盼的沙场将帅,
乃是身着青衫圆领袍、静立文官末席的宋应星,及格物院那群平日里被士大夫视作“奇技淫巧之徒”的“工匠”与“异才”!
“朕今日,欲打破旧例,设一新爵序列!”
赵桓立于丹陛之上,身姿挺拔如青松,声如洪钟般冲破殿内寂静,字字清晰响彻太和殿每一个角落,连殿外檐角的铜铃都似被震得轻颤作响。
“凡于国之利器有开创之功、于民之福祉有革新之劳者,无论出身贵贱、职业高低,皆可入此爵序!”
“此爵,名曰——‘格物’!”
“朕宣布,擢升格物院首官宋应星为‘格物伯’,食邑三百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擢升总匠师刘三德为‘格物子’,食邑一百户,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凡参与‘大宋一号’蒸汽机车、‘探索者号’铁甲舰研制之三等以上匠人,皆授‘格物士’爵,享从九品官身待遇,其子孙可荫一人入国子监就读,期满后直接授官!”
“轰——!”
仿佛惊雷炸响殿中,整个朝堂瞬间哗然!原本肃静的文武百官再也难持仪态,有人猛然睁大眼睛,有人下意识抬手扶住朝冠,更有甚者低呼出声,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
伯爵!子爵!
此等爵位自开国以来,除皇室宗室及曹彬、狄青等极少数功勋盖天之武将外,即便是寒窗苦读数十年、官至宰辅的文官也难以触及,寻常文官终其一生能得男爵已是奢望,如今竟要授予工匠?
今时今日,陛下竟将此等尊贵无比的爵位,封予一群“操持末技”的工匠?!
那些自诩“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文官们,只觉面颊火辣辣灼痛,恍若当众受辱,前所未有的羞愤从心底直冲头顶,不少人面色涨红,望向宋应星等人的目光中满是怨怼与愤懑。
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色一品官服的老臣颤颤巍巍出列,手中笏板因激愤而微微震颤。他乃当朝太傅张敬之,历经三朝,曾为徽宗、钦宗、今上三代帝王授课,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在文官集团中素有泰山北斗之尊,他一出列,殿内议论声顿时平息。
“陛下!万万不可啊!”张敬之跪伏于冰凉金砖之上,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却不失恳切与决绝,“自古圣君治国,皆以‘立德、立功、立言’为根本。工匠之流虽能造器物,然终究是‘雕虫小技’‘市井末技’!若以‘末技’封爵,岂非得乱祖宗千年法度、坏大宋社稷根基?!”
“长此以往,天下士子见工匠可得高爵厚禄,皆去钻营奇技淫巧,谁还肯埋首寒窗研读圣贤书?谁还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此一来,朝堂失栋梁之材,天下丧教化之本,国将不国啊,陛下!”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随着张敬之呼喊,他身后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黑压压的文官纷纷跪伏在地,几乎占了殿内官员半数之多。他们低垂着头,心中却笃定这般声势浩大的“尸谏”,定能令年轻天子心生忌惮,收回那道“荒唐至极”的旨意。
然赵桓只是静立丹陛之上,冷眼注视着下方跪伏的百官,眼神中毫无动容。
“祖宗之法?”他忽然嗤笑出声,笑声中满是不屑与嘲讽,目光如寒刃般扫过众臣,“我大宋祖宗之法,莫非便是眼睁睁看着金人铁蹄踏破汴梁,掳走父皇与先帝,让大宋蒙受靖康之耻的‘良法’乎?!”
“圣贤之书?”其声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众臣耳畔,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圣贤之书能挡金人南下的弯刀吗?能让流离失所的百姓饱腹吗?能令大宋疆域扩至四海、让四方蛮夷俯首称臣吗?!”
“不能!”
“然则,朕的火炮能轰开金军坚城!朕的铁甲舰能驰骋江河湖海,抵御外敌入侵!朕的蒸汽机更能驱动机车、带动机器,让五谷丰登、百业兴旺!”赵桓语气铿锵,每一字都似重锤砸在百官心上。
他走下丹陛,赤足踏在金砖之上,一步一步缓缓迈向跪伏的文官,每一步落下都似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踏在众人心脏之上,令不少人下意识屏息。
“时代,早已变了。”
“自今日起,在我大宋,能改良农具令庄稼增产者,是救民于饥馑的功臣!能研制机器令百业振兴者,是富国强兵的功臣!能打造战舰令海疆安定者,是守护家国的功臣!”
“读书固是好事,但若有人读尽圣贤书,胸中却只有陈腐教条,动辄以‘祖宗之法’谏言朕‘此事不可’‘彼事不合规矩’,那这般书,不读也罢!”
“朕要的,不是一群只会引经据典、墨守成规的蛀虫!”
“朕要的,是一个能开疆拓土、能抵御外侮、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能征服星辰大海的全新大宋!”
他话音落定,未给文官任何反驳之机,径直转身拂袖而去,明黄色龙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决绝弧线,只留下一道冰冷挺拔的背影,及一道紧随其后、令整个士大夫阶层震颤的圣旨。
“传朕旨意,凡阻挠‘格物’新政推行者,无论官职高低、资历深浅,一律以‘叛国’论处,严惩不贷!”
一场旧有等级秩序与新兴技术变革的剧烈碰撞,便以这般强硬决绝、不容置喙的方式,在太和殿内强行拉开序幕,这道圣旨更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大宋朝堂与民间激起千层巨浪。
正当都城因“格物封爵”之事震动不已,官员或私下议论、或联名上书之际,一份来自南方泉州港的密报,由内侍省太监小心翼翼送至赵桓御书房案头。密报以火漆封口,拆开后纸上仅一行娟秀字迹,却是个沉甸甸的问句:
“陛下,‘大宋二号’铁甲舰已在泉州船坞竣工试水。然此舰体量远超‘探索者号’,驱动这般海上巨兽所需煤炭,日耗堪称天量。南方诸州多产木帛,却无大型煤田可供开采。燃煤短缺,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