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洛阳老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浸在深沉的寂静之中。昏黄的路灯将一道道长长的光晕投射在古旧的街道上,一辆破旧的伏尔加轿车如同疲惫的甲虫,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低沉地穿行,引擎的轰鸣声成了这深夜里唯一的交响。
车内的气氛,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压抑。
梁胖子紧握着方向盘,肥硕的脸上写满了憋屈与不甘,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后座的孟广义。石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靠在车窗边,闭着眼睛,但微微抽动的耳廓显示出他并未睡着,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而坐在副驾驶的林岳,则从上车开始就一言不发,他摊开手掌,那半卷被九爷硬生生扯断的金线,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质感顺着皮肤,一直凉到心里。
在斗宝台上那番技惊四座的豪情壮志,此刻似乎都被这半卷沉甸甸的、悬而未决的“失败品”给压了下去。忙活了一整晚,设下了如此精妙绝伦的骗局,最终却只是换来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加时赛”,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妈的!”梁胖子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孟先生,这姓九的老王八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把咱们当猴耍呢?又是考校又是斗宝的,搞了半天,就扔给咱们半根破线打发了?他这是吃定了咱们北派好欺负,还是觉得李三那过江龙的钱烫手啊!”
他的抱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车厢内凝固的空气。
林岳闻言,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金线,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何尝没有类似的想法。九爷那最后将金线一分为二,并且将其中一半轻蔑地扔在地上的动作,深深地刺痛了他。
然而,后座上的孟广义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平静。
“胖子,你错了。”孟广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不是在耍我们,恰恰相反,他是在帮我们。”
“帮我们?”梁胖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孟广义,满脸的不可思议,“孟先生,您没说胡话吧?他这明摆着是两头通吃,想让我们和南派那伙人狗咬狗,他好坐收渔利啊!”
“坐收渔利是真,但帮了我们,也是真。”孟广义将拢在袖中的双手伸出,不紧不慢地分析道,“你仔细想想,如果今晚在那个台上,九爷当场就选择了我们的虎符,会是什么后果?”
他没有等梁胖子回答,便自己说了下去:“后果就是,李三那伙亡命徒会当场翻脸。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在洛阳的地界,真动起手来,我们三个谁也别想囫囵个儿地走出那个调车厂。九爷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敢选,也不能选。”
孟广义的目光转向了林岳,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他设下这个‘阳图’的局,看似是将皮球踢了回来,实则是给了我们一个唯一可能胜过南派的机会。比钱,我们比不过;比人,我们比不过。但如果比的是解开一个谜题,比的是眼力和脑子……那我们就未必会输。他给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整整三天的时间。这三天,就是我们的生机,也是我们的机会。”
孟广... 义的一番话,如同一盏明灯,瞬间驱散了车内的阴霾。林岳和梁胖子都陷入了沉思,咀嚼着这番话里的深意,心中那股憋屈的感觉也渐渐被一种新的紧迫感所取代。
没错,他们赢得了三天时间。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中,时间,就是最宝贵的筹码。
当他们回到那个位于老城区深处的大杂院时,陈晴早已在屋里焦急地等候多时。看到三人凝重的表情,她心中一紧,立刻明白今晚的行动恐怕并不顺利。
“怎么样?”她迎上来,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一言难尽。”梁胖子将车钥匙往桌上一扔,一屁股陷进椅子里,将今晚斗宝大会上发生的一系列变故,特别是九爷最后的那个决定,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
陈晴听完,秀眉微蹙,她走到林岳身边,看着他掌心的那半卷金线,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困惑。
孟广义走上前,从林岳手中接过金线,郑重地递到陈晴面前:“陈小姐,现在,该看你的了。九爷说,‘阳图’的线索就在这金线里。我和小岳的眼睛,终究是肉眼凡胎,有些东西或许看不出来。但你的‘科学之眼’,或许能发现我们看不到的秘密。”
陈晴立刻明白了孟广义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接过那半卷金线,转身走进里屋。那里,已经被她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临时工作站,桌上摆放着几台精密的仪器,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台在岐山地下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便携式电子显微镜。
众人跟着她走进屋里,只见陈晴熟练地戴上防静电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卷金线固定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接着,她打开仪器电源,通过数据线将其连接到一旁的笔记本电脑上。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电脑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了显微镜的实时观测画面。
屏幕上,金线的表面被瞬间放大了数百倍。
原本在肉眼看来光滑圆润、泛着暗哑光泽的金线,在屏幕上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样貌。它的表面不再光滑,而是像一条崎岖不平的古道,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深浅不一的划痕与凹坑,仿佛月球的表面。那些在制作时留下的捶打痕迹,以及千年埋藏中被不同物质侵蚀的斑点,都纤毫毕现。
陈晴的神情变得无比专注,她一手操控着鼠标,缓缓移动着观测视野,另一只手则轻柔而精准地转动着显微镜的调焦旋钮。屏幕上的画面随之不断地清晰、放大,金线表面的细节被一层层地剥开,展现在众人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散热风扇发出的轻微嗡嗡声。孟广义、林岳和梁胖子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里有些不规则的腐蚀痕迹,应该是和丝织品长期接触后留下的……”陈晴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像是在进行一场考古学分析,“这里有一个极小的撞击点,看形状,很可能是被洛阳铲的铲尖碰到过……”
她不断地分析着,但找到的都是一些常规的痕迹,并没有发现任何与“线索”有关的东西。梁胖子的脸上渐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就在这时,陈晴移动画面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咦?”她发出一声轻微的惊疑,随即迅速地微调焦距,将放大倍率调到了极限。
“你们看这里!”她指着屏幕的右上角,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
众人立刻凑了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屏幕上,那金线崎岖表面的侧面,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背景的阴影融为一体的凹痕里,似乎……有一些比头发丝还要细上数倍的、排列异常规整的刻痕!
这些刻痕实在是太微小了,如果不是陈晴恰好将光线调整到了一个特殊的角度,形成了反光,根本就不可能被发现!
“这是……字?”林岳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放大!再放大!”孟广义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陈晴深吸一口气,启动了显微镜的数字变焦功能。屏幕上的画面开始以像素格的方式继续放大,虽然有些模糊,但那些刻痕的真实面目,终于彻底显露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无意义的划痕,而是一行行排列得如同阅兵方阵般整齐的、造型奇特而又华美的古代文字!
这些文字的笔画,被古代的工匠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技巧,巧妙地变化成了各种鸟雀的形态,有的像引颈高歌的飞鸟,有的像振翅欲飞的鸿雁,充满了灵动飘逸的艺术感。它们被雕刻在金线那不足一毫米宽的侧面上,每一个字都小如芥子,却又笔画清晰,法度森严。
在看清这些文字的一瞬间,林岳和孟广义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失声喊道:
“鸟篆文!”
这三个字一出口,就连一向镇定的孟广义,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鸟篆文,又称鸟书,是春秋战国时期盛行于吴、越、楚等南方诸国的一种艺术字体,属于金文的一种变体。因其制作难度极大,通常只会用在等级最高的王侯将相的兵器或礼器之上,是身份与权力的象征。着名的“越王勾践剑”上,铭刻的就是这种文字。
可是,将鸟篆文雕刻在兵器上已是神乎其技,而如今,他们竟然在一根柔软的金线上,看到了比微雕还要精细百倍的鸟篆文刻字!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工艺的极限!
“鬼斧神工……”孟广义看着屏幕,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对古代匠人的敬畏,“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九爷那老狐狸,他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他是在考我们,看我们北派到底有没有人能识破这千古奇技!”
林岳此刻已经顾不上震惊了,他猛地凑到笔记本电脑屏幕前,那双曾看透过无数迷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一行行放大了数百倍的古老文字。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每一个鸟形笔画在心中拆解、重组,还原成它本来的篆字形态。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开始一字一句地、艰难地辨认着那行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谜语:
“……月……下……天……心……”
“……石……上……洛……神……”
当最后一个“神”字被他清晰地念出来时,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这八个字,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惊雷,在每个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月下天心,石上洛神。
这就是九爷留下的线索,这就是通往那张神秘“阳图”的、真正的大门!一把隐藏在微观世界里的钥匙,终于被他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