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那些小艇渐渐靠近……
弩箭破空的声音逐渐停歇,小艇已经逼近到距离目标三丈之内。
沈青河耳朵微微一动,忽然听到雾中传来粗犷的汉话骂声:
“杀千刀的金狗!今日定要让你们沉尸河底!”
“弟兄们,别停手放箭!射穿这群杂种的喉咙!”
沈青河眸光一闪,立刻明白了——这是义军假扮金兵在截杀金人运输队。
她当即高声喝道:“宗帅帐下屯田司奉命押运青盐!”那声音如同撕裂绸缎一般穿透浓雾,“阁下是谁?莫要误伤自己人!”
雾中的骂声戛然而止。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艘小艇“砰”地撞上了船帮,几名身着金军皮甲的彪形大汉跃上了甲板。
为首的人满脸虬髯,腰间却悬挂着汉军制式的环首刀,抱拳时手腕上露出一道狰狞的箭疤,他开口问道:“在下翟兴!姑娘是……?”
“小女子沈青河。”沈青河抱拳还礼,惊喜地说道,“原来是翟兴将军,不知翟进将军是否安好?”
翟兴大喜:“原来是沈姑娘!家兄常说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罢,他转身对着雾中吼道:“都住手!是自己人!”
翟兴挥手示意,小艇上陆续跳上来二十余名精壮汉子。他们虽然打扮成金兵模样,但个个都用汉话低声交谈。
翟兴压低声音说道:“半月前我们截获密报,金军要在洛河布‘铁锁横江’之计,所有商船需持完颜宗翰手令才能通行。”
话还没说完,雾中突然传来沉闷的号角声。
翟兴脸色瞬间一变:“是金军蒙冲船的进攻信号!”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河面陡然剧烈震荡,只见两艘蒙冲巨舰分别从东面和西面破雾而出……
翟兴虬髯怒张,说道:“沈姑娘自去!某带弟兄们去截杀!”话音刚落,刀疤手腕高高举起,嘶吼道:“擂鼓!升翟字旗!”
雾中立刻响起牛皮大鼓的轰鸣,二十余艘小艇同时竖起赤红旗帜……
此时,其中一艘蒙冲巨舰的甲板上突然亮起一排火把,船头架设的巨型铁绞盘清晰可见,盘上缠着碗口粗的铁索,赫然正是“铁锁横江”的机关。
一名金军千夫长狞笑着挥旗下令:“放闸!”
“咔嚓”一声巨响,铁索如黑龙般入水,瞬间横贯了河面。
洪阿四急忙转动舵柄,但船身还是被铁索刮得木屑纷飞。
他踉跄着扶住桅杆,惨然说道:“是沉江铁闸……当年漕帮就是被这玩意儿困死在支流!”
沈青河眼见两艘蒙冲巨舰一前一后破雾而来,船头铁索交错如巨蟒绞杀,当即按住翟兴青筋暴起的手腕:“将军且慢!两舰互为犄角,硬拼不过徒增伤亡,这大雾,恰是天赐的刀!”
她继续说道:“金军雾中难辨敌我,我们可分三步:其一,用女真语喊‘南船诈降’,诱其互疑;其二,派快艇绕至两舰之间,割断其联络铁索;其三,待其自乱,火攻之!”
“妙计啊!”翟兴大笑道,当即下令安排。
军中精通女真语的兄弟齐声厉声喝道:“南船诈降!速速截杀!”
声浪在雾中回荡,竟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一艘蒙冲舰果然中计,千夫长暴怒下令调转弩机。
霎时,铁箭呼啸而出,却尽数钉进第二艘舰的船板!金兵惊呼乱窜,第二舰将领以为遭遇叛变,竟喝令弓箭手还击。
翟兴趁机派出四名水性极佳的汉子,口衔薄刃潜入水中。
他们沿着铁索潜游,刀锋猛割连接两舰的副链。
铁链崩断的闷响混在金军喧嚣中无人察觉,两艘巨舰顿时被水流冲得渐行渐远。
此时,翟兴的小艇如离弦之箭,破开浑浊的浪涛,直逼那艘蒙冲巨舰。
十丈之距,已能看清敌舰甲板上金兵慌乱奔走的身影。
他虬髯怒张,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厉喝一声:“放箭!”
“嗖!嗖!嗖!”
一支支火箭撕裂雾气,如流星般钉入敌舰船舷。
箭尾的火油布遇风即燃,火舌“嗤”地窜起,舔舐着干燥的船板。
金兵惊呼着提桶泼水,却不知这火箭暗藏机关——箭杆中空,灌满桐油,火势遇水反盛,瞬间蔓延成一片火海。
“放火船!”翟兴刀疤手腕一挥,三艘满载干柴的小艇顺流而下。
艇上柴堆泼了厚厚一层鱼脂,火把一点,顿时烈焰冲天。
小艇如三条火龙,借着湍急的水流,狠狠撞向蒙冲巨舰的侧舷。
“轰!”
爆裂声震耳欲聋。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蒙冲舰的帆布、缆绳、桅杆顷刻间被火舌吞噬。
金兵惨叫着从甲板跳入河中,却被埋伏在水下的义军钩镰枪拖入深渊。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整片河面染成赤红。
趁着金兵大乱,沈青河等人趁机驾船突围……
她回首望去,翟兴正持刀与金兵白刃相接,他的吼声穿透烈焰传来:“痛快!今日叫金狗见识翟家军的厉害……”
卯时三刻,洛河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沈青河站在船头,手指掐算着时辰,眉头紧锁。
她低声对李掌柜说:“金军骑兵若辰时从洛阳出发,午时便能奔袭至百花山庄。十万石粮食搬运至山谷密道,至少要到申时……我们得想办法拖住金军才行!”
沈青河望向远处逐渐散尽的雾气,喃喃自语:“山庄中仅有五百契丹武士、二百虎翼营精锐,余者皆是老弱妇孺……若去汴京搬兵,往返至少要到傍晚才能返回,金军的铁蹄午时便至!”
此时,已近辰时,洛河码头在晨光中苏醒,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
巨大的货船停泊在岸边,船工们赤膊上阵,肩扛麻袋,脊背上的汗水在朝阳下泛着油光。
商贩的吆喝声、骡马的嘶鸣声、船桨拍打水面的哗啦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乐章。
沈青河的船缓缓靠岸,她目光扫过码头——堆叠如山的粮袋、装满瓷器的木箱、捆扎整齐的皮货,甚至还有几辆覆着油布的盐车。
商队护卫挎刀巡视,脚夫们弯腰疾行,无人注意这艘伤痕累累的私盐船。
“李叔,可识得此地的商户?”沈青河突然压低声音。
李掌柜眯眼细看,忽地指向一名正清点账册的灰袍男子:“那是通宝号的吴掌柜!三年前他运蜀锦遇劫,是我漕帮兄弟救下的!”
沈青河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心中已然有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