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跳了跳,将守业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他轻轻拍着怀里熟睡的晓宇,指尖划过儿子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得像埋在沙里的石头:“中东的日子,确实比想象中难太多了。”
晚晴攥紧了手里的针线,针脚停在半空中,眼神紧紧锁着守业,生怕错过一个字。
“那边的气候就先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守业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那些滚烫的记忆,“白天地表温度能飙到五十多度,脚踩在沙地上,鞋底都能烫得发软,鸡蛋埋在沙子里,没多久就能煮熟。我们戴着安全帽、穿着长袖工装干活,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一天下来,工装能拧出半桶水,盐渍在衣服上结出一层白霜,硬邦邦的磨得皮肤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里闪过一丝疲惫:“最缺的是水。淡水都是定量分配,每天就那么一小壶,洗脸、漱口、喝水全靠它。有次工地上的输水管道被风沙堵了,我们整整三天没洗过脸,嘴唇裂得全是口子,说话都扯得疼。我和工友们就用湿巾蘸着矿泉水,小心翼翼地擦把脸,再把湿巾留着,下次还能再用一次。”
晚晴的眼眶瞬间红了,伸手想去摸他的嘴唇,又怕惊醒晓宇,只能小声问:“那吃的呢?能习惯吗?”
“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守业苦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当地的饭菜全是膻味,面饼硬得硌牙,炖菜里飘着不知名的香料,第一次吃我就吐了。后来饿极了,也只能闭着眼往下咽。偶尔能买到大米,我们就在工棚里支个小锅,煮点白米饭,就着从国内带的咸菜,就算是改善伙食了。我最想的就是你做的红烧肉,每次想起来,就觉得嘴里发苦。”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声音压低了些:“危险也常跟着。有次我们在郊外修路,突然听到枪声,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工头喊着让我们赶紧躲到工程机械后面。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你们娘俩,想着我要是出事了,你们可怎么办。”
晚晴的身子微微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针线筐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还有一次沙尘暴,来得特别突然。”守业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那天中午刚吃完饭,天空突然就黑了,狂风卷着沙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我们想往工棚跑,可风沙太大,根本睁不开眼,只能互相拉着胳膊,趴在地上慢慢挪。等躲进工棚,每个人都成了‘泥人’,鼻子、耳朵、嘴里全是沙子,咳嗽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工棚的顶都被掀飞了,我们只能挤在角落里,听着外面鬼哭狼嚎似的风声,一夜没敢合眼。”
孤独像潮水般漫过心头,守业的眼神黯淡下来:“最难熬的不是苦和险,是想家。晚上躺在工棚里,看着窗外的星星,就想起家里的月亮,想起晓宇奶声奶气地喊爹,想起你做的饭菜香。有次晓宇给我寄了张画,画着我们一家三口在海边放风筝,我揣在怀里,想起来就拿出来看看,看一次哭一次。工友们都是这样,晚上睡不着,就聚在一起聊家里的事,聊孩子,聊老婆做的饭,越聊越想家,越聊越难受,最后只能默默抹眼泪。”
他转头看向晚晴,眼里满是愧疚与温柔:“我好几次都想放弃,收拾东西回来。可一想到晓宇要上学,想到要给你们娘俩更好的生活,就又咬牙坚持下来了。每次领到工资,我都一分不少地寄回来,看着汇款单上的数字,就觉得所有的苦都值了。”
晚晴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守业的胳膊,眼泪无声地淌在他的衣袖上,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再也别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咱一家人守在一起,穷点苦点都没关系。”
守业反手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掌心裹着她的细腻,轻轻点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往后我就在家陪着你们,再也不分开了。”
煤油灯的光温柔地笼罩着三人,晓宇在梦中咂了咂嘴,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窗外的虫鸣依旧,屋里却弥漫着浓浓的温情与心酸,那些在海外的艰辛与孤独,都在家人的陪伴中,慢慢化作了相守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