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珏剑尊将于演武堂再次开坛讲道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珩宗内激起了层层涟漪。与上一次众人带着纯粹对强者道法的敬畏与渴求不同,这一次,许多弟子,尤其是那日亲眼见证或事后听闻了戒律堂风波的弟子,心中不免掺杂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紧张与好奇。
那位因一句“皆需陪葬”而恶名远播、护短到令人胆寒的剑尊,此次讲道,又会是何等光景?
演武堂依旧人山人海,落针可闻。高台之上,玉珏一袭白衣,清冷如旧,腰间的“霜寂”剑静静悬挂,剑穗下那枚与众不同的矿石坠子,在透过穹顶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而温和的星芒,与他周身凛冽的剑意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带着惯有的疏离感,直指剑道根本,剖析灵力运转之精微。起初,内容与以往并无太大不同,精辟、深邃,引人深思,却也带着剑修特有的锋锐与冷硬。
台下弟子们屏息凝神,努力消化着那些高深莫测的道理,不敢有丝毫分神。
然而,随着讲道的深入,一些敏锐的弟子渐渐察觉到了不同。
当论及“灵力与心念合一”时,玉珏并未像往常一样强调极致掌控与意志锤炼,而是话锋微转:
“……然过刚易折,过执则迷。灵力源于天地,亦当归于天地。强求其形,不如感悟其神。如溪流奔涌,遇石则绕,遇壑则填,顺势而为,终汇于海。此间真意,在于‘顺应’二字。”
台下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顺应?这与剑修一贯倡导的“人定胜天”、“一剑破万法”的锐意进取,似乎有些背道而驰。
玉珏并未理会下方的反应,继续道:“剑心通明,非仅指剑意纯粹,杀伐果断。更在于心境澄澈,不染尘埃。杂念如云,遮望眼;执念如锁,困己身。唯有时常拂拭,保持灵台一点清明,方能照见本真,得窥大道坦途。”
他讲述的方式依旧冷静,甚至带着剖析法则般的客观,但所言之内容,却悄然将“道法自然”、“心境澄明”的理念,如春雨润物般,丝丝缕缕地融入了他原本刚猛凌厉的剑道体系之中。
高台之下,弟子们神色各异。有天资聪颖者,如闻暮鼓晨钟,陷入沉思,只觉得以往某些滞涩之处,豁然开朗;亦有习惯于勇猛精进者,面露困惑,不解剑尊为何忽然强调起这些近乎“无为”的道理。
而坐在前排最显眼位置,被玉珏以“观摩学习”名义带来的习菱紫,听得却是最投入的一个。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去费力理解那些精妙的灵力运转法门和深奥的剑意理论,她只是单纯地听着师尊说话,觉得那些关于“溪流”、“云雾”、“拂拭尘埃”的比喻,又好听,又容易懂。
“顺应自然……就像我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看到亮晶晶的石头就想捡一样嘛!”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心境澄明……是不是就像阿弃说的,心里不要装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简单一点就很好?”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忍不住用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一些弟子投来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目光——有羡慕她能得剑尊亲自带在身边的,也有对她这副“傻乎乎”却似乎总能得到特殊待遇的模样感到不解的。
玉珏的目光看似平视前方,实则神识笼罩全场,台下众人的反应,包括习菱紫那副“深得我心”的小模样,都清晰地映在他心底。
当他讲到“杂念如云”时,正瞥见习菱紫因为坐久了,偷偷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脚,注意力被穹顶一只误入的、闪烁着磷光的灵蝶吸引了一瞬,但很快又努力将目光转回他身上,那努力集中精神却又忍不住被外界吸引的样子,纯粹得可笑,也……纯粹得干净。
他话语未停,心中却是一片了然。
这傻丫头的修行之路,歪打正着,走的竟是最契合“顺应本心”、“澄明心境”的路子。她心思单纯,杂念极少,行动大多发自本能与善意,虽时常显得跳脱不羁,惹出乱子,但那份纯粹,在某种程度上,恰恰暗合了某种至高的道境。
他今日所讲的这些,与其说是讲给台下那些苦苦思索的弟子听,不如说……是借由这次讲道,梳理自己近来因她而产生的一些新的感悟,并试图为她在云珩宗这片土壤中,寻找到一种或许能被更多人理解的、属于她的修行方式。
他不指望所有人都能理解,更不指望这傻丫头能立刻明白其中深意。但只要种子播下,总会有人受益,也总会……让某些盯着她的目光,少几分质疑,多几分包容。
系统Sd250在他脑中活跃地分析着:【宿主,检测到讲道内容与目标人物‘习菱紫’行为模式契合度高达78%!台下弟子理解度呈现两极分化趋势……嗯?根据能量波动监测,有三位卡在瓶颈期的弟子似乎因‘心境澄明’论有所触动,灵力开始活跃!恭喜宿主,您的‘傻白甜道统’初步显现效果!】
玉珏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
讲道临近尾声,玉珏照例留出片刻答疑时间。一名内门弟子鼓起勇气起身,恭敬问道:“剑尊,弟子愚钝。您所言‘顺应自然’,若遇强敌、陷绝境,亦要顺应吗?岂非失了剑修锐气?”
这个问题,问出了许多人心中的疑惑。
玉珏尚未开口,坐在前排的习菱紫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小声地、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地嘀咕道:“打不过可以跑呀!跑掉了才能找亮晶晶……哦不是,才能找机会再打回来嘛!师尊说过,活着最重要啦!”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演武堂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提问的弟子一愣,周围听到的人也是一愣,随即面色古怪。这话……粗听起来简直儿戏,毫无气节可言,但细想之下,结合剑尊方才所讲的“顺势而为”,似乎……又歪打正着地契合了某种“留得青山在”的智慧?
玉珏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再抬眼时,目光已恢复清冷,对着那提问的弟子,淡淡道:“‘顺应’非是怯懦,乃是审时度势,明晰己身与天地。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智慧;知其可为而为之,是勇气。锐气在心,不在莽行。”
他没有直接肯定习菱紫的话,但那句“活着最重要”,无疑为他的“顺应”二字,做了一个最直白、也最接地气的注脚。
提问的弟子若有所思地坐下。
讲道结束,玉珏起身,白衣拂过地面,未曾多看台下众人一眼,只对眼巴巴望着他的习菱紫道:“走了。”
“来啦师尊!”习菱紫立刻欢快地跳起来,跟上他的脚步,还不忘回头朝几个相熟(单方面认为)的弟子挥了挥手。
众人默默注视着师徒二人离去的身影,目光再次落在那随着玉珏步伐轻轻晃动的剑穗坠子上。那点闪烁的星光,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饰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象征着这位以凶名震慑宗门的剑尊,其内心深处,或许早已因某个人,而生出了不同于以往的、更加圆融通透的道境。
尊者讲道,剑意中融入了溪流的柔软与星空的澄澈。
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此刻正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琢磨着晚膳会不会有她最爱的蜜汁灵兽腿。